飽得踏實，撐得踏實。

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小小的我躺在床上，想象着阿娘在家裡吃了買來的藥，身子一天比一天好。

不再咳嗽了，能不用人攙扶下床了。

身上慢慢有勁了，阿娘和以前一樣生龍活虎的，身體健健康康的。

我在心裡計劃着一定要好好幹活，多多地掙錢。

香噴噴的白米飯、白饅頭，這些一定也要讓阿娘吃到。

讓阿娘也和我一樣，感受吃撐是一件多麼踏實的事。

春儀園于那時的我，是救贖，是天堂，是即将健康的阿娘。

沒過多久，我和其他女孩被帶進了院子裡的某一個房間。

随着門關上，那裡又是另一個世界。

在春儀園裡的日子，每天的希望是能回家，和阿娘團聚。

時隔多年，我終于又見到了我的阿娘。

阿娘過上了不必為三餐奔波的生活。

春風輕輕搖曳，微風和煦，暖陽撫慰人心。

這個春天溫暖的太陽，終于暖洋洋地照在了阿娘和我的身上。

阿娘和我，都很開心。

我們母女二人終于團聚了。

阿娘的樣子和當年一樣，一點沒變。

我把懷裡的翠玉簪拿出來，給阿娘戴上。

阿娘戴着果然很漂亮。

阿娘對着我張開手臂，我撲上去。

再次感受着阿娘溫暖的懷抱，我享受着來之不易的幸福。

心中有很多話要和阿娘說。

我要告訴阿娘，這些年關于我的每一件事。

我希望阿娘不缺席我的每一段成長。

「我離開家後去了一個很大很漂亮的地方，阿娘。」

我離開家後去了一個很大很漂亮的地方，阿娘。

「那裡很美，特别是在春天的時候，有滿園子的花。」

那裡很美，特别是在春天的時候，有滿園子的花。

「花有很多種類，很多顔色，味道也有很多種。」

花有很多種類，很多顔色，味道也有很多種。

「又好看，又香。」

又好看，又香。

「阿娘，我剛到那裡第一頓就有白饅頭和白米飯吃。」

阿娘，我第一次見白饅頭和白米飯，真的好香好香。

「除了這些，還有很多隻聽過，沒見過，沒吃過的菜和肉。」

鮮嫩清甜，肉質肥美，入口即化。

可是阿娘，我還是最想吃我們一起燒的夏蟬和螞蚱。

「我那天活像個餓死鬼。」

我第一次知道吃撐是什麼感覺。

「哈哈哈，不過餓死鬼不止我一個。」

被賣進來的人很多，都是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

「阿娘，那個地方很大，有很多房間。」

剛開始覺得很大。

後來時間長了，對每個地方都熟悉了，就覺得這個園子怎麼這麼小，卻又這麼大呢？

「還有很多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我們互相照顧，慢慢成為了好朋友。」

阿娘，我這輩子最幸運的除了成為你的女兒，就是遇到她們。

「除此之外，我還和院子裡其他孩子成為了朋友，大家都很喜歡我。」

姐姐們都很照顧我，妹妹們也很喜歡我。

「我們一群孩子慢慢成為了一家人。我在那裡一點都不孤單，每天都很快樂。」

我們互相照顧，你不用擔心我。

阿娘，你一個人在家要好好照顧自己。

要在家裡好好地等我回來。

「隻是每天都很想很想你，阿娘。」

阿娘，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很想你。

「我每天要幹的活很輕松，一點都不累，還有很多錢拿。」

我讨厭那個地方，我無時無刻不想逃離那裡。

要想離開那兒，隻有一個辦法。

就是贖回自己的賣身契。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阿娘，你再等等我。

我會努力掙錢，早點回家。

「東家對我很好，她說我太瘦了，要多吃，身上長肉才行。」

我的身子太單薄，園子裡的人怕我……

所以讓我多吃。

阿娘，我會好好吃飯的。

我記得你說過，隻要好好吃飯，一切都會好的。

阿娘，我每頓都有在好好吃飯。

阿娘，你也要好好吃飯。

我們都要好好的。

「她還給我買了很多補品，讓我每天按時吃。」

為了讓馬跑，所以給馬吃草。

「阿娘，我身上的傷疤你還記得吧？東家給我買了最好的藥，我每天都塗，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

我的第一晚給園子掙了很多錢。

之後的每一晚也是如此。

「東家還給我講了怎麼做能掙更多的錢。」

無非都是那些東西……

「我很聽話，客人們都很喜歡我，給了我很多賞錢。」

有的人會給，有的人不會給。

不給的話，我就去偷他的錢。

阿娘，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會不會怪我？

阿娘，你别怪我，我隻是想快點回家。

「我每次都會藏在床闆下的箱子裡。等箱子裡的錢滿了，我就回家了。」

其實不止床闆下的木箱裡，我怕被抓到偷藏錢。

所以我藏了好幾個地方。

我藏了好多好多錢，因為我不知道賣身契的價格會有多貴。

我怕不夠。

我怕回不了家。

「阿娘，到那時我們會有吃不完的白饅頭和白米飯。我們再也不用挨餓了。」

阿娘，時機到了！

算上我偷偷攢的和偷的錢，我們下半輩子不用挨餓了。

「我們每頓飯都要有菜有湯，吃完飯還要吃上一塊好吃的點心。」

阿娘，我馬上就要回家了！

我們很快就會團聚了！

「我還要給你買好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飾，再給你買個大大的院子。」

我們馬上就要開始快樂幸福的生活~

「阿娘，以後我們永遠都不會再挨餓挨凍了。」

阿娘，我拿到賣身契了。

可是我沒錢了。

賣身契的價格遠比我想象的高。

不過姐姐妹妹們給了我一些錢。

阿娘，那些錢我收下了。

我心裡好難受。

「箱子裡除了錢，還有一隻翠玉簪。那是我給你買的。」

簪子尾部做了幾簇小草。

是茅草。

阿娘，是我。

「阿娘，我一直覺得，你戴上它會很漂亮。」

阿娘，你戴着它，就好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你肯定和我一樣期待我們的團圓。」

阿娘，我被綁了回去……

「我為了我們的團聚做了很多很多。」

阿娘，對不起，你别怪我。

我真的沒辦法了。

我不能不管她，如果我走了，那我就太不是人了。

她是因為我才……

阿娘，你會理解我的，對吧？

阿娘，你放心，我這隻是權宜之計。

我不會放棄回家的。

你再等一等我。

「我也很開心，我終于能回家了。阿娘，我們馬上就會相見了。」

保佑我阿娘不被找到，保佑我阿娘不被找到，保佑我阿娘不被找到……

保佑我阿娘身體健康，保佑我阿娘身體健康，保佑我阿娘身體健康……

「……阿娘，你不要離開家，不要尋我。」

阿娘，這一次我們做了很充足的準備。

姐姐們給我們倆準備了很多東西。

你在家裡好好等着我，等我回去，我們立馬出發。

阿娘，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阿娘，我們一切都會好的。

阿娘，等我回家。

「阿娘，你就在家裡等着我，我馬上就回家了。」

……

阿娘，對不起。

别等我了。

女兒不孝。

我把和阿娘分開後的每一件事都對阿娘說了。

每一件。

阿娘微笑着聽我說話。

很耐心，不曾打斷過我。

我從早上講到中午，又從中午講到日落。

講完後，我靜靜地躺在阿娘懷裡。

阿娘像我兒時那樣把我摟抱在懷裡，輕柔地拍打着我的後背。

望着遠方快要沉入地面的紅日，我緩緩從阿娘身上起來。

阿娘在身後望着我。

我背對着阿娘，抹幹臉上的淚。

「阿娘。」

我回過身，走上前，跪在阿娘面前。

「阿娘，我要走了。」

她倚靠着松樹坐在溫和的大地上，望着我笑。

眼裡的慈愛多到溢出來。

泥沙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就像阿娘溫暖的手。

晚風輕柔地吹過高高的墳頭，一簇簇茅草歡快地搖曳。

墳前，堆滿了一碗又一碗。

滿滿的，香噴噴的，阿娘從未吃過的白饅頭和白米飯。

「遠山篇番外：小山上有茅草相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