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思遠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宿醉的感覺着實難受,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不僅腦袋,連骨頭都散架了似的,似乎隻要多走兩步,就會立刻跌倒在地。
當年儀鸾司的武力擔當、欽定的接班人、正使紀維最得意的弟子,如今也不得不揉着不知道為什麼會疼起來的腰,感慨一句歲月不饒人了。
紀思遠在床邊坐了一會兒,終于發現自己一夜沒有回房的事實,迷迷糊糊地打量了四周許久,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在西樓裡睡了一宿。
十五六歲的時候,紀思遠坐在樓外二層的瓦片上,迎着陣陣晚風,望向一輪明月,耳邊聽到的,卻是心愛之人與他的愛人床笫間的濃情蜜意,那時的他,縱然心再寬,也不可能沒有妒忌。
當時的少年,也曾做過一場夢。
夢裡,在西樓的這張小床上,與景平哥哥共赴巫山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醒來時少年人短歎長籲,失落了很久。
但沒想到,數十年後,自己真的在西樓的床上過了一夜。但床早已不是那床,人也不是當年那人,實在是恍若隔世。
紀思遠隐隐想起了昨夜的夢。
夢裡依舊有着景平哥哥,他眉目低垂,溫柔地吻着自己的發梢,那種感覺,真實到難以言說。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少年時那場夢的延續。
但是到了快要醒的時候,夢中抱着自己的人突然變了模樣。
景平哥哥的眼角不是上挑的,景平哥哥的眉梢也并不纖細。
想到這兒,紀思遠猛地抖了一抖。
那是小凝兒!你費盡心思替景平哥哥養了十七年的孩子!
你怎麼能……怎麼能做出這樣的夢?
紀思遠心亂如麻,快步走出西樓,詢問了丫鬟紀凝的去處後,方才得知紀凝在西廂睡了一宿,現在仍未醒來。
他去井邊打水,用清涼的泉水洗了把臉,随後才略鎮定下來,将昨夜毫無道理可言的夢境抛諸腦後,去西廂尋找紀凝。
紀凝還沒有醒,許是昨夜入睡匆忙,床頭的羅帳并沒有放下,紀思遠進到裡間就能直接看到紀凝的臉。
紀凝的臉頰泛着紅色,像抹了一層胭脂,呼吸也略微有點粗丨重。
紀思遠意識到不對,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随即又被滾燙的溫度彈開。
發了高熱。
紀思遠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叫小厮去請大夫,吩咐了好幾遍,要最好的大夫來,又塞給小厮一錠銀子,讓他務必要快。
丫鬟打來了井水,紀思遠拿着浸了冷水的綢布給紀凝擦額頭。
紀凝半睡半醒,在喃喃低語。紀思遠将耳朵湊了上去,聽清了兒子嘴邊的話。
義父,義父,兩字來回倒騰,聲音含糊,還帶着可憐兮兮的腔調,把紀思遠心疼得不得了。
紀凝小時候很粘人,幾乎寸步不離紀思遠。
有次紀凝在午睡,紀思遠被人叫出門談了單生意,回來時小家夥哭得昏天黑地,四個丫頭都沒能治住,一直到見了紀思遠後才止了哭聲,躲在他懷裡時還是一抽一抽的。
自那以後,紀思遠走哪兒都帶着紀凝,唯恐兒子受了委屈。
但年複一年,小不點也開始漸漸長大,有了自己的心事。
紀凝越來越不喜歡把心事展現出來,除了對着紀思遠時會有情緒的流露外,朝着外人,總是喜怒不形于色。
他看起來謙和有禮,為人處世也越發老練,越來越像當年的周疏,即便紀凝從來沒有見過周疏。
正因如此,紀凝現在這副樣子才更加惹人憐愛,紀思遠像小時候一樣拍着他的肚子,試圖讓兒子睡得安穩一些。
不一會兒大夫過來了,交代了幾句,開了幾副治傷寒的藥,紀思遠讓丫鬟煎了,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往紀凝嘴裡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