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現在能理解我了?”能理解她為什麼不知道該怎麼活。
他點頭,然後把她緊緊擁入懷中。
僅僅是虛驚一場,都讓他吓壞半條命。他無法想象,十八歲的她,永遠失去妹妹,這十年于她而言是怎樣的煎熬。
他抱着她說了很多話,很多他從前不屑于說的承諾和肉麻話。好像在心靈如此脆弱的時刻,這些話就不再那麼輕飄飄,它給人安慰,也給人力量。
“我見證了你的60s。”白雨眠擡手在他後背輕拍,“你沒有騙我,你真的做到了。”
“什麼?”
“火災,60s。”
他們開車回來禦景灣,車開到車庫停下,兩人卻遲遲沒有下車。
“我的60s到來的時候,我帶走了它。”白雨眠把那封放在休息室抽屜裡的信搶了出來。
“這是什麼?”
“我妹妹寫給我的信,寫給28歲的我。”
“你幫我讀吧。”她把那封信交給邊晟。
__
妹妹離開了,卻在離開的十年後,帶給她又一次震撼。
白雨眠坐在車裡消化了很久,原來一切都有迹可循。不管有沒有那場火災,妹妹都注定是要離開的。
那封信的最後,白雨婳寫到:
「她說她的理想是開一家民宿,做最有個性的老闆。我應該是看不見了。姐,你替我去看看吧,替我看看她過得好不好。」
在他們這樣傳統的家庭,妹妹因為自己巨大的不同,下定決心死去,而那場火災加速了她的離開。
知道真相的白雨眠心情并沒有好受些,那些自責也沒有因為妹妹的信而消散。
要是我再觀察仔細點就好了,要是我多和她聊聊就好了,我怎麼就沒發現呢。白雨眠坐在副駕,抱着頭啜泣着喃喃。
邊晟側過身,将她的頭抱在自己胸前,無聲撫觸着她的發絲,下巴抵在她發頂,蹭着安撫她。
她帶着那封信去了墓地。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逃避的會面,因為這封信,她被推着來到妹妹面前。
“傻姑娘,你該和我說的。為什麼要一個人忍受這種痛苦呢,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和我一樣理解你啊…”
“姐姐不好,這麼多年沒來看過你。你恨姐姐嗎?”
“你在信中問28歲的我幸福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
“我結婚了,現在還有了身孕,肚子裡的孩子該叫你一聲小姨…”
“她真的做了民宿老闆,至于她的現狀,我替你去看看。你安心在那邊好好生活吧,傻姑娘。”
來到宏村這天,李文琦推着鐵皮車來景區門口接上她,對身旁的男人說:“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最近是淡季,不會累着你老婆!”
白雨眠也推着邊晟回去,“趕快回去忙你的工作吧邊總,男人沒有事業心就不帥了。”
“這是你定的标準?”他不屑挑了下眉。
“是我結婚找老公,标準不該由我定?”白雨眠昂頭。
“行,你說了算。”邊晟食指彈彈她下巴颏,叮囑她注意安全,笑着轉身離開。
“啧啧”李文琦在一旁嘻笑,“你倆秀我一臉。”
白雨眠納悶,“很秀嗎?我以為這是日常。”
李文琦把手裡的推車一松手,“你能不能現在掉頭回去?”
“不行!”白雨眠走過去推車往前走。
“哎喲祖宗,我來推我來推,哪能讓你來啊?”李文琦說着下巴點點她肚子。
“很穩定的,你别拿我當菩薩供着,很别扭。”白雨眠不太自然道。
“行,那你搭把手。”李文琦松開一隻手,騰了個位置給她推。
她們一起推着車走過南湖,白雨眠想起葉微闌來宏村時給自己分享的那些見聞。
真的,她的感受和葉微闌一樣。即使是兩個生活環境格外不同的人,在面對如此美好時,心裡所産生的情緒又是那麼相同。
來宏村的這幾天,白雨眠了解到李文琦不僅開民宿,還經營着一家小酒樓,菜品都是些徽州美食。
在她來的第一天晚上,白雨眠就嘗到了李文琦的手藝。
席間,白雨眠問她:“你現在是一個有個性的老闆嗎?”
李文琦聞言愣了一瞬,而後淡淡笑起來,喝了口黃酒,“雨婳那丫頭讓你問的?”
白雨眠點頭,“她十年前給我寫了信,信上這麼說的。”
“那姑娘記性真好。”李文琦挑了幾粒花生米進嘴,幾口嚼碎下肚,“有沒有個性我不知道,但現在我過得挺不錯。”
“有人就忙活,沒人就一個人到湖邊坐坐。吹吹風,聽聽過往旅人的故事,日子就這麼糊塗過。自得其樂。”
“真好。”白雨眠端起杯和她碰杯,也喝了一小口酒。
在宏村的最後一個夜晚,白雨眠躺在民宿的床上,用遙控器打開了天花闆。
李文琦說打開天花闆,躺在床上就能看見星星。不過她還說,這個天能見度太低,看不見星星。李文琦讓她夏天再來,夏天一定能看見,可浪漫了。
可是白雨眠看見了。那顆星星,那麼的亮。
這一晚她做了夢。夢裡她見到了妹妹。白雨眠閉着眼睛,好像在對夢中妹妹說話。
她哭着說白雨婳真自私,這麼多年都不會來夢裡看她。今天聽見李文琦說自己過得挺好,她就過來看她了。白雨眠斥責妹妹見色忘義。
可最後啊,妹妹在夢裡對她說:姐姐,向前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是啊,向前走吧,去熱愛你熱愛的萬事萬物。
-
出發前白雨眠又去了一趟墓地,告訴妹妹她在宏村的見聞,向妹妹描述自己見到的李文琦,然後她就出發了,後備箱裝着她的吉他出發了。
她讓邊晟開自己的牧馬人,這樣自己雖不能親手碰方向盤,但是覺得與有榮焉。
他們自成都出發,欣賞巴郎山雲海,穿過四姑娘山,途徑塔公草原,欣賞雅拉雪山,抵達世界高城理塘,領略佛藏文化……
但他們沒有停下,沒有停下。
旅途第六天,他們抵達敦煌。十八歲的白雨眠渴望的遠方。
遠方不遠,他們開車隻用了六天,而邁出這一步她卻用了十年。
原來出發并不可怕。
原來這世界如此美好。
夜晚坐在鳴沙山月牙泉,看着煙花簌簌升起,她閉上雙眼,許下真正屬于她的願望——忠于自己。
在她的二十八歲,她仍然找不到未來坐标,卻學會了如何打撈迷霧中的自己。
如果能回到十八歲,她會告訴那個蜷縮在角落的自己:不要怕,你終将趟過這片沼澤。這世界很美,很大,值得探索。
越過山川,前路盎然。
沒有答案,沒有硝煙彌漫。
她想,她愛上了出發的感覺。
她會一直走下去,一直向前。
——寫于2025年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