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早餐就這麼有驚無險地結束。
飯後,許佳禾活學活用,借口有事向柏梵請教,将人拉到别墅後院。
确定沒人跟過來,許佳禾掄圓胳膊朝他身上來了一拳,整個人如同炸了毛的貓咪,憤憤道:“——你又騙我!”
柏梵自知理虧,順從地承受着小姑娘的氣急敗壞。
“實在對不住。”他不緊不慢地撈過她的手,放在心口。而後稍稍使力,将人圈在身前,沉吟片刻才開口:“可是那個時候你想方設法地躲着我,我隻好另辟蹊徑了……”
男人聲音低低的,語速平緩。
聽起來有點兒委屈。
順着他的話,許佳禾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兩人最初在雲城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因為擔心被柏梵認出來,她像個小老鼠似的,總是挖空心思地躲着他。
避免在他眼前晃悠。
她隐約記得……
這家夥還欲情故縱地配合她來着。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沒有柏梵溫和又坦誠地挑破了那層窗戶紙,她或許也不會那麼快放下心防,也許就沒有之後的故事了也說不定。
思及此,許佳禾舔了舔唇,本就不多的火氣漸漸消散。
算了,看在他昨晚“伺候”得還不錯的份上,她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他吧。
反正偶爾“綠茶”一下,好像……
也不錯。
許佳禾輕哼一聲,算作回應。
柏梵彎唇,手掌下移,落在她腰間。沒有摻雜任何旖念,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摩着,意味不明地問:“還疼不疼?”
“……”
許佳禾立刻明白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不免有點兒臉熱。
其實每次情事結束後,柏梵都會幫她揉揉腰和小腿,所以除了有些微酸痛,身上的不适感并不會太多。
許佳禾傲嬌地搖搖頭,享受着男人堪稱專業的按摩服務。
就在她舒服地眯起眼,打算靠在柏梵身上睡一會兒時,腦海中倏忽間閃過一些零碎又不真實的記憶片段,意識也逐漸清明。
她擡頭望向柏梵,有些不确定地問:“昨天我睡着後,你是不是往我腳上塗了什麼?”
昨晚她實在是太累了,模模糊糊間感覺一隻腳被人撈出被子,而後腳心傳來絲絲清涼,伴随着男人緩緩的低喃。
但她當時困得幾乎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滿腦子隻想睡覺。
所以一時也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聞言,柏梵手上動作未停。低睫,撞入女孩明亮潤澤的眼睛。
眸色深沉,好似在回憶什麼。
許佳禾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就在她想重複一遍剛剛的問題時,面前的男人薄唇輕啟,忽地出了聲——
“你不是最怕留疤了嗎?”
他的聲線磁而沉緩。
仿若午後放映的老電影,輕而易舉便将許佳禾的記憶,扯回了多年前的某個時刻。
……
那是兩人相識半年後的冬天,柏梵十二歲的生日宴上。
柏叔叔早年在港城發家,黑白兩道都有交涉,在生意場上自然也多幾分話語權。如此一來,明眼人斷不會放過這個能結交柏家的契機。
那晚世家名流觥籌交錯,談論的話題無非還是生意上的那點事兒。
六歲的她和蘇職原本可以做個伴,奈何蘇職那天有點低燒,沒多久便被蘇伯母帶離了會場。
許佳禾吃了幾塊小蛋糕後,便無聊地坐在長廊下發呆。看着一道道華麗長裙從她身邊飄過,推杯換盞間,留下刺鼻濃豔的香水氣味。
突然間,她從一堆迷醉繁複的顔色中,捕捉到了今晚宴會的主角。
身形清冷高瘦的少年,一身高級定制禮服,靜靜立于另一側廊下。神情淡漠地,看着這些以他的名義聚在一起的人說說笑笑。
同她一樣,仿佛這片熱鬧裡的局外人。
許佳禾眼前一亮,莫名生出一股極為強烈地,想要和他說話的沖動。
盡管那個時候她已經得罪了他。
不過一想到他前幾次見到她橫眉冷對的模樣,許佳禾難免有些退卻。她晃着公主裙下的小腿,兩隻小手托着下巴,萬分糾結。
但盯着遠處那一抹寂靜到近乎要融進夜色的白色身影,許佳禾很快便下定了決心。
雖然不知道漂亮哥哥為什麼總是生氣,但如果一個道歉能解決的事情,那也沒什麼。
更何況她吃到了一種超級美味的蛋糕,想送給他這位壽星嘗嘗。
這樣想着。許佳禾拜托一旁的侍應生幫她夾了兩塊櫻桃奶油蛋糕,而後小心翼翼地捧着盤子,一點點穿過紛擾的人群,向柏梵靠近。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草坪時,一個太太倏然轉身碰翻了侍應生手裡的托盤,而托盤上正巧放着另一位太太點的熱茶。
結果不出所料地,那杯溫度頗高的茶水大半潑灑在了她的公主裙上。
手臂上傳來的灼熱痛感令她下意識哭出了聲。
盤子應聲落地。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來了大家的目光。
淚眼朦胧中,許佳禾感覺有人沖到自己面前,随後一隻微涼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及時阻止了她要碰傷口的動作。
但她的視野模糊,根本看不清對方的長相。
眼淚一顆接一顆往下掉。
小小的她被吓壞了,邊嚎啕大哭,邊嘴裡一遍遍嘟囔着:“我要留疤了……我要不漂亮了嗚嗚嗚……”
一派混亂中,老爺子和柏叔叔迅速聞聲趕來,驅車送她醫院去醫院處理包紮。
醫生說,好在沒有抓撓。加上老爺子遍尋良藥、悉心照顧,那處燙傷後來并沒留下什麼疤痕,一點兒也看不出受過傷的痕迹。
其實随着年歲漸長,尤其是接觸工作後,許佳禾早已不覺得留疤是什麼很不好的事情了。
相反,她覺得身體上的每處傷痕都代表了一段故事,印刻着當下的成長。
何嘗不是一種勇敢的象征呢。
思緒漸漸回攏。
許佳禾輕輕眨眼,視線定格在頭頂那張與記憶中極為相似,且漸漸重合的清隽面龐,心神微微一漾。
她已經記不清皮膚上久遠的燒灼感,也記不清那天的櫻桃奶油蛋糕,是以何種姿态落到地上草草謝幕的。
但那抹孤單冷清的少年身影,卻牢牢地刻在她的腦子裡。
從未有過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