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出來男子身着是太子服制。
晏笙猛地跪倒在地,拜呼:“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你是誰?為什麼本宮從來沒見過你?”
“臣是青州王之子,晏笙。”
殷無暝聽過這個名字,卻還未正式見過這個前些日子剛抵京的質子,不免好奇。
“世子?擡起頭來。”
晏笙緩緩擡頭,他不能擡眼正視太子真顔,于是視線幹脆落在腳邊被大雨打下的殘梅之上。
卻不想太子語出驚人:“公子模樣真好看…隻不過,有人在欺負你?”
而後,他毫不避諱地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轉過頭說:“雨如此大,下人們都不知道來幫你。”
自然不會幫的,晏笙是人質,天然與中州皇宮中的人處于敵對地位。
太子未有繼續糾結方才的話題,又問:“公子喜歡讀書…”
“聖賢書,隻因下人勢利便被毀壞,實在可惜,是吧?”
那日寥寥幾句,以許多屍位素餐的下人被懲戒的結局落幕。
本來不該有後話的。
直到太後的千秋宴上,他坐在宴席末尾,得到了太子贈與在座每人一份的書卷。
他觸得書頁内薄薄小小的紙張,以及夾在裡側的一朵花。
【青州的早春已經到了,聽說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多謝世子當日借我寶地避雨】
“你說,雲為什麼會說話?”
那時跟在他身邊的小厮聽不懂,隻道:“您說什麼?”
晏笙笑笑,在觥籌交錯的喧鬧聲中偷偷看向男賓宴席的最前方。
他自小便不受寵,記事起就知要被送來中州的宿命。
而雲不說話。
雲也不知道,其實就算在青州的日子裡,他也沒聞過桃林香。
它們隻是輕輕路過帶來春雨,再漸漸遠走而已。
正如太子忘了桃花,殷師兄忘了知微花。
那一年那一面,之間隔了太多隻他一人守着的因果。
質子有青州的桃花,而狐妖也曾經得到過一朵知微花。
那是他與殷師兄的第二次遇見。
林中,下山曆練的弟子們四散執行任務,而他得到的試煉便是尋得知微花并帶回。
他向來對草藥無感,無論有多麼認真去聽也記不住一點,拿到這個任務頭疼了很久。
最後是坐在路邊,臨陣磨槍翻了好久的草藥書才找到了說明。
“山間多蛇之處,常有知微草…色明黃,可解大多蛇毒。”
那日,殷無暝就躺在樹上睡覺,正巧圍觀了他被蛇群圍攻時的場面。
“您…您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妖?”
【小狐狸,你信不信我其實來自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沒有妖沒有仙,大家都是人。】
“啊?”
【好吧,說笑而已,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妖,隻知你是跟着我們幾個師兄師姐出來曆練的師弟,我合該保證你的安全。】
【況且我也沒幫你,剛才的蛇群早就被你自己打跑了,我隻不過是扶了你一把而已。】
“好吧。”
“仙君…請問,您知道知微花在哪裡嗎?”
【知微花麼?】
陸離仙君直起身子,擡手竟然就這樣憑空在掌心變出了一捧知微花遞到了晏笙的面前。
【我路過時看見覺得好看就摘了,正好你需要,拿去吧?】
【對了,仙君這稱呼太遙遠了,試試看隻叫我師兄吧。】
山間清風徐來,那明黃色的知微花在殷無暝的手中緩緩搖曳。
晏笙愣愣地看着就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知微草,又傻傻地盯着殷無暝彎下腰對自己笑着的眉眼。
“謝謝…師兄。”
第二次遇見,他還是那個好人。
那一天知微花在他手中晃晃悠悠,輕快極了。
可是眨眼間上天降下大雨,一地的血卻怎麼也洗不幹淨。
跪在地上的人披着滿是血污的破爛衣裳,渾身隐隐能見白骨的傷口處還繞着揮之不去的雷電熒光,累累青絲垂在臉側,隻露出蒼白如紙的嘴唇。
還未等他走到跟前去,晏笙就意識到——
這是一具死屍。
死得透透的,絕無生還的可能。
鼻端嗅得熏天的血腥味,伸出的手反複顫抖,怎麼也尋不得一處好的地方落下。
“師兄?”
無論他怎麼去喚都沒人應他,這軀殼裡的魂魄,大抵都已早早過了鬼門關,此時正在渡忘川河罷。
跪在屍體前的晏笙緩緩低下頭,他幾近是模糊着雙眼從懷中找出一朵黃色小花的。
他捏着花,先給人施下好幾個淨衣咒。
“那年,隻有你一個人信我,”晏笙苦笑着把知微花輕輕放進殷無暝的掌心,就着交握的動作攏住殷無暝冰涼的手指,繼續說道:
“這一次,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