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陳予琢再也壓抑不住情緒,雙腿癱軟,跪趴在床邊,淚水滑落模糊視線。
她雙手抓着被子緊緊捂住嘴巴,呼吸間全是灰塵的苦味,叫她如墜深海,喘不上氣。
劉少蘭醒來時,外面天已經黑了,撐起身子,手下柔軟的床墊陷下去一小塊。
她就那樣靠在床邊看着自己女兒房間裡的擺設,試圖從這些陌生的物品裡找出這些年她錯過的女兒的成長痕迹。
長一節的書桌搭在矮一截的梳妝台上,台面東西沒有多少,反而是書桌蓋着的白布下隐約有幾本書豎着擺在那裡。
她看着書愣神。
劉少蘭年輕時也喜歡看書,出門也不忘帶幾本家裡弟弟妹妹的舊教材。
她不識字,用幹農活的手抹擦着上面的圖畫,有時留下的汗漬會把紙面弄皺,她就會揪起衣角輕輕擦着,再扯下一片幹淨的樹葉放在石頭下面把書壓平。
總有其他打流的男人笑話劉少蘭的癡态,村裡人也罵她把那兩個妹妹送去讀書是蠢的。
那個年代,女兒沒出嫁前給家裡幹活,出嫁後給婆家幹活。
讀書?
誰會出錢給女人讀書!
可劉少蘭是個倔驢,不讓女人讀書她偏要送妹妹們去上學,把腰耕斷了也要湊來學費。
之後嫁了人生了女兒她也是一樣。
好在,女兒遺傳了她,喜歡讀書,比村裡的男娃還要聰明,一路從村裡考到鎮上,讀書沒花她什麼錢,還拿了很多獎金。
這讓劉少蘭狠狠在村裡出了氣長了臉。
那些笑話她傻的人都改了口,說她有福氣,等女兒讀完書就會享福。
她臉上笑意卻在掀開桌布得下一秒僵住。
照片裡,女兒穿着校服挽着一個女孩。
她們背後,一個黑頭發女人摟住兩個女孩,舉止親密的就像是一家三口。
沈歲春華……
又是這個女人!
她怎麼能……搶我的女兒!
哐當——
相框掉落在地,碎裂開。
她好像又回到了發現丈夫出軌的那個晚上,白花花的□□就交疊在床上,暧昧的聲音即使是隔着門也能鑽進她耳朵裡。
劉少蘭抓起東西就沖進卧室,推開門的瞬間,在男人驚慌的眼神下,狠狠砸向房間裡的人。
隻是在她看起女人是誰後,手上的花瓶頓然脫手。
哐當——
花瓶掉落在地,碎裂開。
床上,女人雙頰绯紅,男人喘着粗氣,她胃液止不住翻湧,劉少蘭捂着嘴巴跑出門,轉眼卻看到了放學回家的女兒。
她眨着大眼睛,不明白為何母親臉色如此慘白。
“媽媽……”
“媽?你怎麼了?”
陳予琢雙手端着菜從廚房出來,被神情恐怖的母親撞了滿懷,湯汁灑落。
她連忙把菜放好,安撫起母親情緒。
“媽?媽?”
陳予琢接連喊了好幾聲,動靜大的,在房間裡溝通假貨商的周南都聽到了。
他戴着個耳機探出頭,瞧見客廳裡略顯混亂的場景,一驚,跑出來和陳予琢一起扶着渾身無力的劉少蘭坐上沙發。
“喝點水。”
她站在那裡,盯着睡醒後頭發有些淩亂的母親,她似乎見過這個模樣的媽媽。
是在什麼時候呢?
陳予琢想着這個問題,吃完了晚餐,她看着母親安穩入睡,關上卧室門退出房間。
時間來到了晚上八九點。
換好衣服的周南正把幾箱衣服搬下來,陳予琢接力把最後一箱放進後備箱,朝前頭駕駛位擺手,目送着周南開着面包車駛出巷口。
她回到房間換好衣服,打算把垃圾一同帶下樓扔掉,卻看到沾着油污的紙巾下什麼東西在閃光。
扒拉開垃圾才發現竟然是裝在塑料袋裡的玻璃碎片。
她不記得自己打碎過什麼東西,隻盯着上面的一處褪色,撿起來比着頭頂的光,可以隐約發現那是一個衣領的模樣。
是照片的顔色印到了玻璃上……自己高中會考結束後拍的那張。
沒錯了,媽媽喜歡書,肯定會去看她的書桌,那張照片就擺在那裡。
媽媽肯定看到了。
她應該收好的。
沉默着重新把碎玻璃裝好,陳予琢再套了個厚實的塑料袋,把它綁在垃圾袋邊。
路過母親房間時,她站在那裡良久,終究是什麼都沒問提着垃圾走了。
與生俱來的敏感讓陳予琢很輕松就能從蛛絲馬迹裡發現一些人刻意隐藏的秘密,但她并不想把這個天賦用在家人身上。
有些秘密瞞着,也許是對所有人都好的,她也曾因為自己那可怕的探索欲得到懲罰。
讓她隻能一輩子瞞着一個秘密——在母親入獄後,她住進了閨蜜家,卻意外發現那個男人出軌過自己最好的閨蜜的母親的證據,而那個女人又是自己媽媽的好朋友。
陳予琢不敢想象,如果她把這個事告訴媽媽,她會怎麼想。
她會崩潰,不顧一切殺了那個不忠的畜生。
即使是那個男人已經死在了她反抗家暴的刀下,媽媽也會把那個男人的墳挖了,把他挫骨揚灰。
她的人生已過半,再經不起折騰了。媽媽殺了人,已經付出了十年的代價。
就讓這個家庭一切苦難斷在女兒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