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
落鎖聲咔哒,陳予琢在一片昏黑中摸索燈的開關,她按了又按,頭頂燈泡卻依舊沒有反應。
這時,周南提着一個掉色行李包跑上來喊她,“陳姐,應該是電閘沒拉。”
他側身穿過站在門口,相顧無言的母女二人,鑽進一個小房間。
“小緒,你……”女人結巴開口。
“我去你給你倒杯水。”陳予琢出聲打斷,邁出去了一隻腳,卻頓住。
下一秒她轉身接過女人手邊的蛇皮袋放進客廳,又從桌旁消毒櫃裡取出水杯去廚房。
水嘩嘩往下流,她手洗着一個杯子、兩個杯子、三個杯子……
天花闆上一陣電流茲啦響,啪嗒一聲,客廳亮起燈。
暖黃燈光從她背後照過來,水池瀝水架倒置的玻璃杯杯壁上水珠一眨一眨,滴進水盆,滴答滴答——
周南扒着廚房門,“陳姐?”
“來了。”
陳予琢應了聲,端着水杯出去 。
女人坐在沙發上,交疊着雙腿,局促不安。
她腳上解放鞋已經換了,穿着一雙粉色拖鞋,後腳跟的黑襪子破了個洞,皲裂的老繭勾着破洞處的線頭。
“喝點水吧,這裡沒什麼别的吃的。”遞出水杯,陳予琢繞過矮茶幾,坐到女人左手邊沙發上,看着自己媽媽小口喝着水。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真不愧是母女,誰都沒有那個勇氣先開口問對方,在自己缺席了她生活的那十年裡對方過得好不好。
“媽,我讀完了高中……”
“是嗎?挺好的。”女人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手指抹搓着杯子。
“我還考上了大學,去了國外留學。”
“挺好的,挺好的,女孩子多讀點書是好事。”女人感慨了幾句,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就沒了下文。
隻是手端着水杯的地方因為人體熱度暈出水霧,又被她擦掉,在玻璃上弄出一小片透亮。
她身上穿着的老舊風衣紐扣在杯裡水的折射下扭曲變形。
氣氛逐漸凝固。
陳予琢深吸一口氣,坐不住般起身走到陽台周南身邊。
她沉默着抽出周南面前的煙盒裡的一根煙點上,啞着嗓音開口。
“你最近有時間嗎?”
“幹什麼?”
“把我媽送回老家,她不能待在這裡。”陳予琢吐出一口煙,飄蕩的“霧”柔和了五官,隻一雙眼眸深沉,盯着被風卷走的白煙。
陳予琢擡手撩起耳邊碎發,露出清晰下颌線,碎鑽耳釘在周南眼前閃了閃。
“但,老家的房子塌得隻剩幾根柱子……不合适吧?”周南回神,把煙頭熄滅在發綠的塑料水瓶裡。
随後他把煙和打火機都揣起來,佯裝被煙味嗆到,被對面人瞪了一眼,周南敬業但心虛的繼續咳了幾聲演完了。
陳予琢輕笑,明白這是他讓自己也别抽了的意思,随手把煙丢進水瓶。
煙蒂沉入瓶底,一些黑灰浮在水面。
她挑眉,慢悠悠開口道:“我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
“在你姐去年的忌日,本來打算今年過年回老家,這也算是提前準備。”
周南撇嘴,自言自語,“那還真是提前準備了,瞅着離春節還有大半年時間。”
“你幫我走一趟,我這邊抽不開身。”
“不需要吧?你幫阿姨買好票,大活人丢不了。”
周南偷偷打量陳予琢神情,見後者眉眼低垂,他不經意般說道:“實在擔心就讓阿姨住這裡呗,反正這是你和我姐一起買的房子,誰住不是住。”
“這不一樣,我媽……”陳予琢話語一滞視線投向窗外,良久才接上,“她不喜歡阿灼,不會願意的。”
“啊?”
周南微張嘴,扭頭看着裡面坐得安分的女人。
怎麼也不相信陳予琢媽媽不喜歡她女兒最好的朋友,甚至厭惡到了借住在她和自己女兒一起出資買的房子裡幾天都不樂意。
“一句話說不清楚,先瞞下來再說,你……别再我媽面前提阿灼。”
二人在陽台借吸煙的由頭又商讨了下晚上僞裝快遞員送假貨的事才陸續走回客廳。
隻見原本坐着的劉少蘭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了。
她睡前把髒風衣脫下挂在了木椅靠背上,自己一身肉色裡衣側躺在沙發上,黑白發垂落肩上,懷裡靠着抱枕,眉頭緊皺。
他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放輕腳步。
“夏涼被在次卧大櫃子左邊最上面的那格。”周南給她指地方,陳予琢才離開去找被子。
在她和沈灼貸款買了房子後,她就出國留學了。
這裡一直是沈灼住,之後周南考上了附近的大學,為省那1000住宿費就一起搬來了。
說實話,陳予琢對這個房子的了解不比第一次來的劉少蘭多多少。
她總是下意識逃避這個地方。
故人故居,舊屋舊物……
難免傷感。
手打開卧房的燈,擡眼看見熟悉的藍白配色,陳予琢一時愣在原地,胸口起伏。
她仰頭壓下心中上湧的酸楚,徑直去到衣櫃前。
裡頭幾床夏涼被整齊疊好,下面挂衣區卻空蕩蕩,隻有一個擺着白茶花胸針的盒子擠在角落。
上方垂落的霧藍絲巾因為開櫃門帶起的微風晃動,滑落堆疊在盒子上面,像是一座種滿了喜林草的墳。
是她送給沈灼的成年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