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内陷入短暫的沉默,儀表盤燈光照着駕駛座,擋風玻璃上兩個人的影子一實一虛。
歸仁澤握着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敲擊着。
“歸家……孩子多,分支也多。”
“仁楚,是我大哥,但其實論年紀,他隻比我爸小了幾歲而已,算是隔房的堂叔伯輩。”
他頓了頓,目光注視着前方被車燈切割開的黑暗道路,語氣複雜。
“歸家和林家聯姻,也不是頭一回了。兩邊沾親帶故的旁支結親,常有的事。”
“不過……”
他話鋒一轉,眸子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幽深,“跟林家真正的主家……也就是林玉漱這一脈直接聯姻,倒是少見。”
陳予琢裹緊了腿上的毛毯,摩挲着指腹。
她沒立刻接話,隻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飛逝的模糊光影。
林玉漱。
這個名字讓她想起晚宴上那道極具穿透力、帶着赤裸裸評估和占有欲的目光。
那個女人,喜歡的是女人。
這點在她心中幾乎已是定論。
一個喜歡女人的林氏掌權者……居然也答應了與歸家的聯姻?
是為了鞏固某種利益?
還是……另有所圖?
她壓下心中的疑慮,思緒又轉回歸仁澤身上。
吳媽對歸仁楚之死那驚恐萬狀、避之不及的反應,給他的死因打上了問号。
歸仁澤會是為了這個來的嘛?
他又是發現了什麼才會來到林家調查?
但然而,此刻盤旋在她心頭最強烈的疑問,卻是那個被林晚星稱為“保姆阿姨”,留下滿屋子衣物的女人。
那個身材異常高大的女人,她是誰?
她在林晚星的童年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她的消失,又是否與林晚星的病有關呢?
陳予琢微微側過頭,看向駕駛座上的歸仁澤,聲音在暖氣和毛毯的包裹下顯得有些低啞。
“你……小時候,是和林晚星一起玩的?”
歸仁澤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随即點頭,言語中帶上些點追憶往事的飄忽。
“嗯,算是吧。那時候文雅也還在國内沒出去。”
“我們三個……經常被家裡安排湊在一塊兒。”
他嗤笑一聲,牽起嘴角,嘲諷意味拉滿,“不過,晚星她媽……林玉漱,管她管得特别嚴。尤其是……”
說及此,歸仁澤的聲音低沉下去,話題觸及他不願多提的往事,隻三言兩語帶過。
“……尤其是在我大哥歸仁楚出事之後。”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那之後,林晚星也大病了一場,病了很久。身上總是……帶着一股散不掉的藥味,很重。”
他又陷入回憶,車内隻剩下引擎聲。
“文雅那丫頭,從小就愛漂亮,鼻子也靈,特别讨厭那股藥味。”
“她總是偷偷摸摸的,從她媽媽的梳妝台上順來各種香水,逮着機會就往林晚星身上噴,想蓋住那個味兒……”
歸仁澤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把這些陳年舊事甩開。
“這麼多年沒見……”他惋惜道,“真沒想到……她會變成這樣。”
話語尾音還在車廂裡微微回蕩,陳予琢的目光卻已從窗外收回。
“你哥哥……歸仁楚,”她頓了頓,确保名字無誤,“他長得高嗎?”
歸仁澤顯然被這個突兀的問題問得一怔,他側過頭,眼裡滿是錯愕和茫然。
他完全跟不上陳予琢思維的跳躍。
“啊?我大哥?”
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雖然不明白陳予琢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但他還是下意識老實回答。
“高啊,挺高的。跟我哥歸仁紹一樣,都是一米九往上走的大高個兒。”
他像是自嘲。
“我算是我們這一輩兒裡比較矮的了,基因突變吧大概。”
陳予琢得到答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随口一問。
點到為止。
車内再次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
陳予琢在毛毯的遮掩下,不動聲色,拿出了手機。
手指飛快,在軟件中點開周南的頭像。
[陳予琢]:
幫我查查林氏與歸氏當年聯姻的事,特别是林玉漱與歸仁楚。
還有查當年林家舊宅失火的事,如果真的發生了,就肯定能查到蛛絲馬迹,不需要太明顯,就找一些報道就行。
車廂内暖黃的光線被窗外急速後退的黑暗吞噬,陳予琢裹着毛毯,指甲在羊毛紋理上反複刮擦。
歸仁澤關于歸仁楚身高的回答像一個冰冷的齒輪,“咔哒”一聲嵌入了她腦中那個瘋狂推演的鍊條裡。
一米九……保姆的大碼裙……林晚星發病時不自覺的依賴。
一個荒謬的結論在腦中瘋狂滋長,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林晚星口中那個身材高大、陪伴她度過童年、留下滿屋子XXL衣物的“保姆阿姨”……
很可能根本不是什麼保姆。
而是她的父親,歸仁楚。
林晚星到底經曆歸過什麼,才會患上躁郁症呢?
才會忘記這段記憶呢?
手機屏幕在膝頭幽幽亮起,信息已發送。
她閉上眼,試圖壓下翻湧的思緒,卻像墜入一片粘稠的迷霧。
嗡——嗡——嗡
手機震動聲硬生生将陳予琢從淺眠中拽了出來。
心髒猛地一縮,她甚至沒看清來電顯示,指尖憑着本能劃開接聽,将手機胡亂貼到耳邊。
“喂……?”
她聲音帶着濃重的睡意和被打斷的沙啞。
“予琢姐!救救我!有人…有人要殺我!!”
譚婳的尖叫傳到耳邊,那聲音尖銳得像是金屬刮擦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