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熄了火下車,繞到副駕幫她開門。
溫清漪剛站穩,一句謝謝尚未出口,就聽謝銘洲問:“可以抱你一下嗎?”
她還在發懵,沒來得及反應,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熟悉的氣息包裹着她,沒有想象中的抗拒,反而覺得格外心安。
他輕拍着她的肩膀,聲音也很輕,“溫清漪,楊柳自殺與你無關,我不知道她留在北城的結局會怎樣,但如果每件事都要做假設,那令人後悔的時刻實在太多了。”
安慰的話語落入耳中,像一雙寬大有力的手托住即将下墜的身軀。
溫清漪心底翻湧的不安與自我懷疑漸自退去。
她将腦袋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我後悔的事的确有很多。”
後面的話沒說出口,謝銘洲已經先松開了她。
溫清漪望了望自己懸在半空還沒能回抱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放下。
心下卻是一片怅然,不禁埋怨這個擁抱太短暫。
“後悔的事就忘記,你現在這樣挺好的。”他臉上一片泰然自若。
“那你呢?滿意現在的生活嗎?”溫清漪不甘心,偏要追問出答案。
他鎖了車,大步朝入口走,語氣變得漫不經心,“就那樣,還行吧。”
走到半路,有人叫住謝銘洲。
溫清漪跟着腳步一頓,循聲去看,一男一女挽着手過來,是以前的高中同學。
女的她記得是叫顧曉芸,男的隻覺面熟,名字一時沒想起來。
那兩人見到溫清漪均是一愣。
顧曉芸面露驚詫,“周晗晉你也來了?真是不可思議。”
男的同樣感到意外,“肯定是謝銘洲告訴你的,也就他有你聯系方式了。”
重回故鄉偶遇以前的同學、長輩,這種事都在溫清漪的預料之中。
她揚起一個笑,“是啊。對了我改名了,叫我溫清漪吧。”
“跟你媽姓呀?改頭換面完,連南城都不回了,”顧曉芸一聊起來就收不住,“畢業以後的同學聚會,你是一次都沒出現過。”
“我們該先過去了,叙舊的話晚點再說也不遲。”謝銘洲适時打斷這場對話。
溫清漪和他走在後面,小聲問:“顧曉芸旁邊那男的叫什麼?他倆是什麼關系?”
“那是楊飛,他和楊柳家還有點親戚關系呢。高中那段時間有女生說他像郭富城,你不記得了?他們結婚兩年多,現在女兒都一歲了。”
“嗯……”溫清漪想了半天,不禁感慨,“果然大多數的久别重逢都是幻滅現場。”
“可你沒變。”謝銘洲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
溫清漪沒搭腔,隻管往前走。
前往告别廳的台階長而緩,向上延伸,不見盡頭。
數團白色煙霧自後山升起,耳邊哀樂混雜,有人吹着《友誼地久天長》,也有人演奏《奇異恩典》。
多少人死後場面比生前盛大,溫清漪不禁想,或許楊柳也是這樣嗎?
在漫長的台階上,謝銘洲始終與她同行,“你晚上幾點走?”
“四點半的飛機,到時候我自己打車去就行了。”
“我下午沒事,可以送你。”
“晚點再說吧。”
步入三号告别廳,比起辨認在場衆人,溫清漪的目光先掃過兩旁的花圈。
她視線停留在寫有自己名字的那條挽聯上——“沉痛悼念楊柳,好友溫清漪全家敬挽。”
擡頭向正中望去,楊柳的遺像就挂在那裡。
看第一眼時溫清漪知道那是楊柳沒錯,可看久了又覺得她變了不少。
這種變化與長相和年齡無關。
她記憶中的楊柳目光堅定,而照片中的人眼神黯淡,面容倦怠。
又或許這隻是多年未見的錯覺。
楊柳的父母就在一旁,楊母看起來格外憔悴,楊父則顯得有些麻木。
謝銘洲帶着溫清漪過去,楊父隻點頭示意,轉頭又去接待别的親朋。
楊母一見溫清漪,眼眶就紅了。
她嘴唇翕動,雙手微顫,“如果楊柳知道你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溫清漪猶豫着是不是應該握住她的手聊表安慰。
但潛意識裡她并不想這麼做,甚至不願表露出過多的關切。
楊柳會走到今天,楊父楊母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可不論楊柳父母如何對待楊柳,在他們眼裡,溫清漪一直是女兒生前最好的朋友。
偏偏舊日好友不知彼此近況,再見竟是在葬禮上。
隻有不明真相的長輩還讓記憶停留在過去。
“如果你能早點回來看她,或許她就不會自殺了。”楊母握住溫清漪的手腕,力道緊得像攥住一根遲來的救命稻草。
“楊姨,”謝銘洲當即拉開楊母,擋在兩人中間,“您請節哀。”
楊母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表情有些勉強,“抱歉。”
“節哀。”溫清漪維持着面上的笑,語氣卻略顯生硬,手腕被握住的地方留下一道紅痕。
不痛不癢,但醒目刺眼,楊母的那句話就和這道暫時留下的印迹一樣,揮之不去。
即便溫清漪保持冷靜走完後面的流程,可每個動作在謝銘洲看來都格外機械。
謝銘洲不由分說牽住她,“溫清漪我再說一次,楊柳的死與你無關,不要因為旁人轉移責任的一句話而内疚。”
他不顧四周投來的目光,走出告别廳也沒松手。
那雙手溫熱幹燥,動作很輕,但握住她時堅定決絕。
“從離開南城起,這裡的一切就都與你無關了,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溫清漪眼眶有些濕潤,她覺得自己被壞情緒影響的心情似乎又被托住了。
不過是轉瞬間的念頭,她突然好想再抱一次謝銘洲。
想要那種用力長久的,能夠與他身體貼合的擁抱。
哪怕隻是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