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圍着聊天的高中生一走,小小的店鋪立刻空曠起來,也變得安靜。
溫清漪昨天分明說想吃米線,結果今天點了份涼皮,理由是天氣熱吃不下燙的。
味道還是那個味道,卻不再覺得驚豔。
這家店從來算不上好吃,不過是當年學校食堂的飯菜難以下咽,隻要能溜出來随便吃什麼都能輕易滿足。
一碗涼皮挑挑揀揀吃到最後,剩了一底的花生。
謝銘洲的那碗招牌米線倒是吃得幹幹淨淨。
兩人準備走的時候,迎面遇上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
推拉門隻開了半扇,那人不管不顧往裡擠,謝銘洲護着溫清漪退到一邊。
中年男人鼻孔朝天,不耐煩地翻了兩人一個白眼。
誰知白眼還沒翻完,剛與溫清漪對上目光,他就愣住了。
緊接着視線又往謝銘洲身上打量,見他還要眼熟,一琢磨,“你是原來老周家隔壁那個寡婦的兒子?”
謝銘洲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溫清漪拽着往外走。
後面那人回過神來,作勢追出來幾步,沖溫清漪喊:“周晗晉别以為十幾年不見我就認不出你了,你跟你那個克夫的媽一樣沒良心,爹死了都不知道每年回來祭拜一下。真以為去了大城市就是城裡人了?”
聽到這話,謝銘洲哪還有不明白的。
他反過來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頭也不回往前走。
零星幾個過路人聽見動靜,好奇地回頭瞥兩眼,步履不停。
中年男人見自己被無視,周圍也沒有圍觀群衆給他表演的舞台,隻得自讨沒趣進店去。
像為了掩飾尴尬,嘴上仍罵罵咧咧地自言自語。
順着這條路一直往前,右手邊就是謝銘洲家的文具店。
溫清漪停下來,她語氣平和,“我想進去看看。”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打算好了,來吃飯不過臨時起意,想重遊故地才是真。
兩人以前是鄰居,謝銘洲父親去世得早,母親黃雅琳一個人在鎮上開了家小賣部,經常白天不在家,晚上很晚才關店。
溫韻玫去幼兒園接溫清漪的時候經常順手就把謝銘洲一起帶回來。
初中前有很長的時間他都是在溫家度過的,每天和溫清漪一起上下學、寫作業、吃晚飯。
這種生活持續到初中,兩人從鎮上的小學升到市一中,有晚自習後便開始住校。
黃雅琳經過慎重考慮,關掉小賣部,盤下初高中附近的兩層樓店面,開了這家文具店。
她一個人吃住都在樓上,每周有三天會去給謝銘洲和溫清漪送飯。
文具店面積不大,樓上樓下都呈長方形,進口收銀台後有張寫字桌。
以前每逢周末,溫清漪就喜歡跟謝銘洲在這裡學習。作業寫完了,黃雅琳允許他們挑架子上的書看。
等上了高中雙休變單休,每周都休變成單周休,溫清漪來店裡的次數便少了。
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進門隻覺恍如隔世,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
坐在門口的是個中年男人,鬓角花白,戴一副老花眼鏡,穿着普通但很幹淨。
一進門,謝銘洲就說:“張叔,你看我帶誰來了。”
張叔擡了擡老花鏡,仔細端詳,笑道:“溫清漪好久不見啊,真是女大十八變了呀。”
“您還認得出我,就說明變化不是特别大。”
溫清漪在高三和張叔有過幾面之緣,當初他在追黃雅琳,盡管一直被拒絕,但從來沒放棄。
至于後來如何她沒問過,而謝銘洲也不是會向母親打聽這些事的人。
溫清漪走到記憶中的書架旁,這裡還大緻保留了以前的擺放習慣,隻是原來小說漫畫和學習教輔各占一列,如今隻剩最底下一層用來放舊書。
她抽了一本随手翻了兩頁,應該是以前沒有賣掉的試讀本,裡面還有折角。
謝銘洲站在收銀台前和張叔講話,聲音很輕,“張叔,我想問問您對這個店日後的經營有沒有什麼想法?如果我想轉出去,你願不願意接手?”
“啊?”張叔一時沒明白。
“我決定回北城了。”他把聲音壓得更低。
張叔反應卻很大,這一聲“啊”比剛才還驚訝,引得溫清漪頻頻回頭。
“沒事,沒事。”張叔沖她擺擺手,又問,“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其實回來這麼久我一直在糾結,本來媽走了之後我就想過回去,誰知道一拖又是兩年多,直到昨天見到她,才重新下定決心。”
謝銘洲三年前是因為母親生病才回的南城。
剛開始,溫清漪和他都以為隻是去去就回,沒想到黃雅琳的病情遠比電話裡說得嚴重。他和溫清漪也商量過讓母親轉去北城,那裡有更好的醫療資源。
但黃雅琳不想浪費時間,她沒有溫韻玫重新開始的勇氣,不願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更沒有适應新環境的精力。
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再怎麼折騰都是徒勞。何況謝銘洲和溫清漪才工作沒幾年,兩人僅僅戀愛關系,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若是結了婚,那更不能給他們增加負擔,于是拒絕得很堅決。
謝銘洲年幼喪父,母親一個人把他養大不容易,所以想在有限的時間裡陪母親最後一程,溫清漪當然理解。
但她沒想到謝銘洲竟然一聲不吭把工作辭了,見勸不動母親去北城,就退而求其次,做好了留在南城專心照顧母親的打算。
事急從權、事出有因,這些道理她都懂,所以不管謝銘洲這一去要多久、以後會有什麼變故,她都願意等。
可像這樣不和她商量,自顧自做了決定,便是沒想過以後。
謝銘洲也在電話裡和她說完辭職的事情後提了分手。
沒有狗血的出軌戲碼,也沒有雙方家長的阻撓,全然出于現實的考慮。
溫清漪甚至無法對他生出一絲責怪,可還是被這種獨斷專行的做派氣得夠嗆,某天晚上喝多了,一氣之下删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
從分手到再見過了三年,謝銘洲偏安一隅,時間并未因此停滞。
他或許沒有向前,但努力不讓自己倒退,每天看學界最新發布的論文、會議,時刻關注相關新聞,經常與業内人士交流,也和前司同事、直系學長保持聯系,甚至偶爾幫他們遠程處理一些事務。
這樣至少能确保等他做好了再回去的準備,不至于被專業抛棄。
年前學長出來單幹,問謝銘洲打算什麼時候回北城,給他留了個位置。
那時候他沒想好,猶猶豫豫舉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