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不着急,每隔一段時間就問一次,堅持不懈的努力終于在昨晚得到回應。
謝銘洲盯着站在書架前溫清漪的背影,語氣認真,“張叔,如果你願意接手我就把店轉給你,如果你沒這個想法,店就先開着,就是要麻煩你幫我挂一下轉讓信息,後續的一些事情可能也要麻煩你了。”
張叔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終歸要走的。我嘛年紀也大了,以前在店裡單純想陪陪你媽,後來算是幫你忙,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想守在這。這店面位置好,要轉手不難,也許在你走之前都能處理好。”
說完他又用眼神示意一下溫清漪,“你還沒告訴她?”
“我想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再去找她。至于以後,以後再說。”
離開文具店的時候,溫清漪覺得張叔看她的眼神有哪裡不一樣,“溫清漪,謝謝你啊。”
這讓她摸不着頭腦,“謝什麼?”
“謝謝你回來。”
上了車她還在糾結這句話什麼意思,“我回來怎麼了?”
“老人家,難免喜歡感慨。”謝銘洲目視前方,狹窄的兩車道,卻忽然覺得眼前開闊起來。
“诶,張叔還稱不上老人家吧?不過人到了一定年紀确實喜歡多愁善感,我媽也經常說點莫名其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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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南城他們前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園林公墓。
黃雅琳去世後,謝銘洲在這買了兩塊地,把父親的骨灰也一起移了過來。
從公墓停車場出來,放眼望去就是成排的墓碑,一路延伸向山上。
每一排最邊上都有編号,謝銘洲記得父母的位置,指了個方向就帶溫清漪過去。
她邊走邊回頭,目光落在另一側,成片的墓碑裡有一塊是她父親周衛華的。
但究竟是哪一塊,又在幾排幾号,她根本不記得。
唯一一次來還是剛上高一,周衛華葬禮的那天。
走到黃雅琳夫婦的墓碑前,溫清漪收回視線站定。
上面的照片很新,朱筆描過的名字顔色鮮豔。
謝銘洲放下兩束門口買的花,“爸媽,我帶溫清漪來看你們了。”
溫清漪按照規矩拜了拜,蹲在黃雅琳照片前,“阿姨,我代我媽媽來看你,她在北城都好,就是偶爾會念起你。”
兩家人因為是鄰居,溫韻玫和黃雅琳年紀相仿又都好相處,一來二去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更多的是彼此精神的寄托與情緒的出口。
黃雅琳獨自帶兒子,時常覺得孤單。溫韻玫有老公,倒還不如沒有。
有一年周衛華在飯局上喝多了酒,不聽勸還非要騎摩托車,結果撞壞了别人店面的卷簾門。
好巧不巧,那家店正是黃雅琳家的小賣部。
溫韻玫第一次生出想要離婚的念頭。
他在溫清漪幼兒園的時候也有過一次,喝多了騎摩托車,結果從車上摔下來導緻左手骨折。可即便有前車之鑒,他仍不為所動,總覺得自己沒喝多,開摩托車而已,不會出事。
溫韻玫不敢想,上次是手骨折,這次撞壞别人店門,那下次會怎樣?
她不想整日提心吊膽,隻覺得身心俱疲,把離婚的念頭告訴了黃雅琳。
對方自然支持,想到年紀還小的溫清漪又勸她冷靜,就算要離婚也該有底氣,不如再忍忍,等溫清漪大一點直接和她一起去别的城市生活。
一句話令人醍醐灌頂,溫韻玫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明明結婚前自己衛校畢業,在診所裡當護士,怎麼結婚後就辭去工作當了家庭主婦。
婚後就算沒有完整的時間上班,還能回診所打零工,空餘時間又在藥店兼職。
有天黃雅琳送了她一張中國地圖,她把地圖挂在溫清漪房間裡,指着北城說我們以後去這生活吧。
誰能想還沒等到離婚,周衛華就先死了。
那天溫清漪一家去參加某個親戚的婚禮,飯桌上周衛華比往日更高興,一高興就喝得沒分寸。
就算爛醉如泥,他也堅持要騎摩托回家。
溫韻玫勸說無果,便請周圍親戚去勸,但外人誰在乎,裝模作樣說兩句就當是勸過了。
她隻能攔住周衛華的親弟弟周衛建,“你哥喝成這樣開車會出事的,你把他帶回去吧。”
“沒事大嫂,大哥的車技你還不知道嗎?你先帶晗晗回家,他有分寸,肯定平安到家。”
走前溫韻玫急紅了眼,對周衛華吼:“你不聽勸,遲早要死在這輛車上。”
溫韻玫甯願帶着溫清漪徒步幾公裡走回家,也不肯坐一個酒鬼開的車。
走到一半電話響了,所謂的分寸就是喜事變喪事,而她的話一語成谶。
溫韻玫趕去醫院了解情況後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好死的隻有他一個人,幸好沒有其他人因此受傷。
周圍無數張臉圍着溫韻玫七嘴八舌,一個個面目猙獰,在她看來卻全都變得模糊。
溫清漪站在角落裡,冷冷盯着那個對母親罵得最兇的男人,忍了又忍,抄起手邊一個礦泉水瓶砸過去。
穩準狠的抛物線,男人懵了幾秒,人群也靜了。
等他回神瞪向罪魁禍首,瘦削的面龐露出厭惡憤怒的神情,和今天中午溫清漪在米線店外遇到的那個中年男人的臉重合。
是說着風涼話不盡規勸義務,在哥哥死後還要推卸責任的周衛建。
丈夫死後,溫韻玫從未覺得如此輕松,再也不用惶惶不可終日,害怕他在外面因為酒駕闖出禍來。
人死了一了百了,至于周家的親戚怎麼說她都無所謂。
好在溫清漪格外争氣,成績一直很好,為了考取北城的大學格外努力。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溫韻玫覺得天光大亮。
她把周衛建觊觎的老房子以一個能夠接受的價格賣出去,帶着多年來的積蓄,和溫清漪一身輕松地離開南城。
那是溫韻玫和黃雅琳最後一次見面,兩人在車站分别。
後來黃雅琳因病去世,謝銘洲一直到處理完後事才把母親的死訊告訴了溫韻玫,再由溫韻玫轉告溫清漪。
“阿姨,我和媽媽以後應該都不會再回來了,你知道她讨厭這裡,尤其讨厭周家人,一回來就免不了要照面。以後我們不來看你,就拜托謝銘洲了。”說完,溫清漪站起身,又是深深一拜。
謝銘洲從口袋裡抽了張紙巾拂去墓碑上照片和名字的灰塵,“爸媽,我先送溫清漪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