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津生又來了信件,這一回随信附上的還有一條精緻的銀項鍊。
而這一回他在信中直截了當地向曼卿求了婚。
“時間流逝地愈發快,而我的心也愈發堅定。地球無時無刻不在轉動,就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曼卿,等我回來,做我的妻子吧。
我沒有很偉大的事業,我把同你長長久久在一起作為畢生宏願。”
高曼卿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情話讓她心動,但涉及終身大事,她不得不有些遲疑。
“你的來意我已知悉,但我不得不請求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因為家庭的緣故,對于婚姻,我有着自己的見解,還請君多多體諒。夏日炎炎,港城比北方更為濕熱,願君珍重。”
思來想去,她選擇同琳娘說一聲。
琳娘正在繡着花,聽到這話默不作聲,把針在頭皮刮了兩下,紮在繡花的撐子上。
“還是年輕好,若是我那個時候……”她繞着紅色的絲線,慢慢地纏了一圈,但眼神也不聚集,仿佛在越過時間的距離回望着從前,“算了,你自己的事,你做主。我的婚姻實在是失敗,沒什麼能給你指導意見的。”
她不同意也不反對,隻是光想到從前那個跟在自己身後蹒跚學步的小女孩好像已經要成婚,要生子,便忍不住落下眼淚。
曼卿被她猝不及防的眼淚吓了一跳,忙拿着手絹幫她揩眼淚,“我也就是問問,并不急着答應……”
“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他家裡有幾口人,父母在做什麼工作,他今後打算在哪裡謀生活?”
琳娘見她态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定,覺得有些奇怪。
對于前兩個問題,高曼卿确實難以回答。
她隻知道方津生老家在天津,同父母似乎相處的有些不愉快,對于将來的打算……他應該會一直留在上海吧。
“你不喜歡他。”琳娘下了結論,這是她當幾十年女人當出來的經驗,“你不想了解他,你沒有幻想過和他結婚的場景。”
曼卿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一下子擊中了。
她知道母親說得沒錯,她隻是一直以來都把方津生當做十分适合結婚的人選。
她表面上說着新派的話,做着新派的事,但骨子裡還是一個傳統的人,一個實際的人。
“我嫁給你爹,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就認命了,可你不一樣。”
琳娘又繞了一圈綠色的絲線,她正在繡鴛鴦。
曼卿不願思考方津生的事情,注意力被琳娘吸引了去,“怎麼突然開始繡花?”
琳娘“嘿嘿”一笑,“洋人好像很喜歡手工做的東西。往東去,路過原先高家舊房子再走二裡路有個老闆專門收這些手工活,還是我牌友和我說的。”
曼卿看她費勁穿針引線的模樣,擰着眉問道:“一塊帕子給你多少錢?”
琳娘得意着用手比劃了一個數字,并快活地補充道:“這些針頭線腦都是那個老闆給的,喏,還有這個布。”
她比劃着手中的絲絹,“我還能留一點給你做小衣裳。”
這價格也不算高,她想勸琳娘少做這些活,畢竟傷身體,但琳娘渾不在意,“你就當我給自己掙點打牌的牌資好了。”
曼卿拗不過她,隻好作罷。
輪休日一過,曼卿去上班,今天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她特意換了一身橘綠的裙,為看起來涼快清爽。
想着今天應該能聽到好消息,她特意帶着笑踏入辦公室大門,卻看到大家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按理說好不容易做了一單生意,大家應該很開心才對。
她不明所以,悄悄給采薇使了個眼色。
采薇偷偷拉着高曼卿去二人常常私底下講小話的地方,把來龍去脈都講給了高曼卿。
“你昨天沒來,難怪你不知道。說是有一塊田的花都被毀了,現在原材料不夠,馬上有一批貨到了交貨日期,交不上貨就得賠一大筆違約金,所以大家都在發愁呢。”
聽到這個噩耗,高曼卿臉色微變。
“怎麼會這樣?”她下意識地關心道。
采薇搖了搖頭,“人心難測,也許同行是冤家。我們的口碑這樣好,有人犯紅眼病也不奇怪。”
說完,她似乎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補充道:“據說有人還受傷了,現在老闆正在醫院看他呢,還有報社的記者也去了不少。”
高曼卿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一瞬間便聯想到了老趙一家人,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
就好像一瞬間風雲變幻,一瞬間夏天的晴朗便消散了。
幾個驚雷落下,而後是瓢潑大雨,又急又密。
她捏住鼻梁按揉,緊緊地閉上了眼。
“哪家醫院?”沉默許久,她還是問了出來。
采薇遲疑地問道:“你是打算去探望?明天報紙上估計就會看到了。”
高曼卿歎了口氣,自嘲自己愛多操心。
她回神,朝采薇虛弱地笑了笑,而後和她攜手回辦公室繼續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