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曼卿怔怔地看着他,林秉鈞的掌心感受到高曼卿呼吸出的溫熱氣息,觸電似的收回了手。
“老趙和他太太……大概撐不過明天。明天會有一堆記者去醫院采訪,你若是想和我被一起拍到,從此在新聞上糾纏不清,也不是不能去看。”
他還有另一個原因沒說,老趙被打得很慘,整張臉都腫脹着,幾乎看不出是個人形,高曼卿膽子小,他怕她看見了害怕。
“那他們的女兒怎麼辦?”高曼卿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日趙嫂說起要供養女兒念書時湧上歡喜的眼。
林秉鈞半垂着長睫,燈光照射下,他高挺的鼻梁在臉上投射出慘淡的陰影。
“我這幾日還沒來得及去看,但趙家來了親戚,把孩子扣在那。”
他用了“扣”這個字,高曼卿聽出了話中另一層意思。
“你是說他們要賠償,但……”她頓了頓,“但錢未必能到小姑娘手上。”
林秉鈞微微颔首,的确是這個意思。
“如果是真的疼小孩子,不該帶着她來醫院哭。”
短短一句話,便已經顯示出林秉鈞這幾日的處境。
“賠償是應該的,但這筆錢應該留給妞妞。”留給這個孩子念書識字,而不是被貪得無厭的大人拿走。
“我也是這個意思,和趙家那些人的扯皮估計要幾個月,所以反而不是最要緊的事。眼下最要緊的是永安百貨的這一批貨。”林秉鈞道。
高曼卿看他滿臉滿眼都是疲色,心頭劃過一絲不忍。
“我看過除蟲菊種植手冊,這花收獲期并不長,一年可種兩季,若是快一些,大約再過三個月就能收獲下一季的花。”
她回憶着從前自己翻譯過的内容。
林秉鈞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想到她讀書時便聰慧,眼中那一抹訝異緩緩散去,道:“的确如此。這一筆合同涉及的款項最大,違約金也是最多。”
“而且将來你少不得還要同他們打交道,還是要優先保證這裡的貨。”高曼卿沒做過大生意,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
林秉鈞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機,随着“啪嗒啪嗒”聲響起,火光一會兒亮一會兒滅。
明滅之間,林秉鈞幽幽地歎息,“其他人那裡我想辦法往後延,唯獨百貨大樓的不行。”
因為他已經決定在那裡開新品發布會。
“若不是老趙舍命相護,所有花田怕是都要被毀,如今隻毀了一畝,我也長了記性,多雇了不少人看着。”
說到老趙,二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其實這些盤算都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但他隻是有些累,有些疲憊,有些想把這些話同高曼卿說上一說。
“你就不擔心我是商業間諜?”
高曼卿這麼問不是沒有理由的。
能卡着第一批貨出貨的時間把花田給毀了,不管是什麼競争對手幹的,他們公司内部定有内鬼。
林秉鈞低低地笑了起來,“你是我求着來工作的,你若是内鬼,我也是内鬼。”
高曼卿也被他的笑話逗的有些忍俊不禁。
牆壁上的時鐘指向了九點,然後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
高曼卿看到時間,一個激靈從桌上起身。
“怎麼已經這麼晚了?”她喃喃道,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隻剩下屋頂的積水還在沿着雨水管道嘩嘩的往下流。
她還沒吃晚飯,但餓過勁了也就不餓了。
隻是回去遲了,琳娘難免要擔心。
“讓我靠一會。”
林秉鈞用力地牽住了她的胳膊,很冒昧,可臉上隻有疲憊,沒有得逞。
高曼卿動作一滞,就放任着他緩緩地靠在自己身上,恍若一隻受傷的獸。
一刻鐘,就讓他休憩一刻鐘,就放松警惕一刻鐘。
他們都太累了。
檢查好門窗有沒有關嚴實,把電燈關上,門也鎖上,林秉鈞同高曼卿一道往外走。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容高曼卿拒絕,林秉鈞已替她拉開車門。
好像回回都是這樣。
“從醫院出來忽然覺得無處可去,沒想到在公司碰見了你。”
林秉鈞解釋道。
這條路他來來回回開了很多趟,很熟。
高曼卿懶懶地靠在座椅上閉眼小憩,聽到他說話,愣了一瞬。
這一回林秉鈞沒多逗留,在巷子口放下她,便把車開走了。
高曼卿緩緩地走回了家,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很餓很餓。
家裡頭還亮着燈,琳娘在等她。
高曼卿在心中做好了挨一頓臭罵的準備,卻不想琳娘,隻是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遍,看見她裙子還是幹的,就歇了問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