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應該是真富貴，高家一比較就相形見绌了。

地闆是大理石的，亮堂着能倒映出人影，即便是白天，那法式的吊燈也大喇喇地亮着，吊燈下坐着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手上正捧着一本鴛鴦蝴蝶派的小說。

見高曼卿來了，她起身相迎道：“這便是替大姐兒新尋的教師？我瞧着很是體面的一個小姐，同她年歲也相仿，怕是有說不完的話呢。”

管家在一旁補充道：“這位是三太太。”

高曼卿暗自腹诽，這位三太太也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說話做事的模樣俨然已經是一副長輩派頭了。

三太太熱情地攜過她的手，對官家道：“陳伯，你先忙去吧，這位小姐由我來招呼。”

高曼卿還以為自己會被問一些刁鑽的問題，到時候便隻能實話實說自己隻有高中水平，倒是沒想過自己要應付這些。

看起來似乎比問她洋文還要難。

三太太朝樓上喊道：“若梅，快下來。”

不得不說，三太太的聲音若莺啼婉轉，聲調越高說話聲音便越好聽，如同唱戲時的腔調。

但高曼卿此刻的心思不在三太太的聲音上，而是她喊的那個名字。

這個名字她是聽過的，雖說叫若梅的沒有百個也有千個，但名媛圈子裡頭叫這個的怕是不多。

她細細回想了一番當日在永安百貨那幾個小姐之間打的機鋒，幾乎都能自己把常若梅的身世補全了個幹淨。

有三太太必然有大太太二太太，如果常元昌給發妻留了個位置，那麼若梅應該是大太太所出。

而若淑麼……她小小地打量了眼前的三太太，三太太年輕貌美，身材又纖細，不像是生育過的樣子，也許若淑是二太太所出。

那麼事情便明朗了起來，父親把大女兒托付給二女兒照顧，可惜二女兒卻不願意。

思量之間，若梅已經緩緩下樓來，高曼卿打量着她，同上回在永安百貨那匆匆一面相比沒什麼變化，也可能是稍微瘦了些。

“這位是來應聘的高小姐，”三太太熱情地介紹道，看起來她仿佛是拿若梅但親生女兒一般對待。

若梅打量着曼卿，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你長得好看，我喜歡你。”

曼卿沒見過這麼爽朗的女孩，被她的話一驚。

三太太打着圓場道：“還不一定能留下呢，你就這麼喜歡了。”

說完，她把若梅按倒在沙發一側坐下，又讓曼卿坐在她旁邊。

“高小姐，我也是半個文盲，你就給若梅随便講一講，我在旁邊也聽一聽。”

原來三太太是來考教自己的人，高曼卿心中暗自思量。

她對三太太頗有好感，對若梅——許是上回在永安百貨裡的見聞，讓她對若梅也有些憐憫。

她開口為若梅認得幾個字，若梅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隻認識自己的名字，不太會寫。”

高曼卿眉頭輕皺，她還沒碰見過這樣的學生，但見若梅一副好學的樣子，又不忍掃她的興。

她從數字開始教起，若梅學了一二三，便自作主張地畫了一個“亖”出來，惹得她們發笑。

曼卿握着她的手幫忙糾正，而後便注意到了這支鋼筆的款式，正是上回在永安百貨裡頭若淑幫若梅挑的那一隻。

想到常若淑，曼卿對于這份工作的熱衷便淡下來一些，畢竟她若是留下來教書，将來少不得同常若淑打照面，沒準還有常若淑的朋友——那可真叫一個“才出龍潭，又入虎穴”。

她熱情消減了不少，教書的時候反而放松着，常若梅對她愈發滿意。

先前請的老師要麼嫌棄她笨，要麼不夠上心，随便糊弄她，難得碰見高曼卿這樣一個溫柔又認真的。

她忍不住晃了晃高曼卿的衣袖，道：“高姐姐，你會不會洋文？”

看着若梅期待的眼神，高曼卿撒不出謊，隻得據實已告。

若梅羨慕地望着她，“我真崇拜你，我也想學洋文，你抽空教一教我。”

三太太在一旁笑道：“國文還不認得幾個字呢，又想着洋文了。”

若梅也吃吃地笑了起來。

正說着話，門外忽然便傳來一個聲音，“說什麼呢這麼高興，讓我也知道知道。”

這聲音似乎是上了一點年紀，很威嚴的一個女聲。

三太太臉上的笑容一僵，起身道：‘二太太好，我和若梅正在看她的新老師呢！’

說話間，這個富态的二太太便已經由若淑攙扶着走了進來。

高曼卿心中暗道一絲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