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父母一見到這麼多錢,也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那然後……”你又是為什麼來了這裡?
高曼卿想到她這副模樣,必然是受了苦的,也就不再問下去。
隻是唐如芸本就滿腹苦楚,這半年多來沒出訴說,好不容易有個終于願意關心她一句的,她便把苦悶都說了出來:“他打我,打我的時候是真的想讓我死啊!”
說着,她捋起袖子,給高曼卿看了手臂上的傷。
雖然她已經脫離了那個恐怖的環境一段時間,但她的手臂上還是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疤痕,同皮膚本來的顔色不太一樣。
高曼卿還記得從前見到唐如芸時,她的眼睛裡總泛着爽快的笑,洋溢着對生活的熱情,可如今這些積極的在她身上全然不見。
她不免有些唏噓。
唐如芸接着說道:“他把你送我的那些書都燒了,說我就是看了這些東西才不聽話……”
原來女子的理想抵不過丈夫的一句不喜。
高曼卿攥緊了拳頭。
“我後來懷孕了,我以為他能好一點……”說到傷心處,唐如芸又落下淚來,“可是我肚子痛,他還逼我去下地,然後我就見了紅,他又打了我一頓,說我不詳,沒本事,在城裡頭養金貴了……”
她忽然想到高曼卿還是個沒結婚的姑娘,故而把更難聽的話咽了下去。
那個噩夢一樣的男人罵她在城裡頭當婊.子,所以才會保不住孩子。
唐如芸被這話罵到想尋死,可因為力氣沒有男人大,又被攔了下來。
壓彎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娘家兄弟的到來。
隻見她疼愛有加的弟弟,穿着用她的工錢置辦來的新衣裳,坐在堂屋裡喝着她的工錢買來的茶,勸她道:“姐夫就是這個性子,你忍一忍。我的新媳婦也馬上要過門了,你這樣鬧,她跟着學可怎麼辦?”
唐如芸沒忍住把開水往他身上潑,可這孩子向來機靈,躲了過去。
可這水一潑,她和娘家的情誼也徹底斷了。
隔天她的母親上門來把她罵了一頓,說她是個喪門星,說她不孝不悌,而她的男人則肆無忌憚地嘲笑她。
可唐如芸還在坐小月子。
當天夜裡,她就摸黑跑了。
可出了門,她也不知道該去哪。
回家麼?
她好像沒有家了。
帶着迷茫和無助,她拖着病體,從老家一路乞讨來上海,她身上的還是春裝,現在已經破爛成夏天衣裳的模樣。
可她在上海也無處可去。
認識的人不多。
從前認識的女工,也沒有餘錢接濟她。
而身份稍微好一些的人,也不是她能夠得上的。
她走到曾經去過的翻譯俱樂部,又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最終選擇了轉身離去。
她太髒了,配不上這裡。
她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走。
不時有人湊過來問她要不要做點“輕松的活”,可她馬上就會想起自己丈夫那可怖的嘴臉,那罵罵咧咧的難聽話,讓她幾欲作嘔。
她一路跑啊跑,不知不覺便到了高曼卿家所在的巷子。
為什麼回到這裡?她茫然地想。
原來幾個月前她才來過這裡,從高曼卿這兒拿走了一堆舊雜志。
唐如芸還記得那些雜志,那是她在鄉野之中唯一的慰藉。
她還記得其中有一篇小說連載了好幾個月,她還沒來得及看到結局所在的那一冊雜志,就被嫁了出去。
而婚後她更沒時間看書,雜志們在某一次争吵後被統統投到了爐竈裡,成了那天午餐的柴火。
站在高曼卿家門口,她想,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嘗試,如果高曼卿不願意幫助她,也是應該的。
她已經為自己想好了去處——去跳黃浦江,那裡每天都有幾百具屍體*,她魂葬江水,也算是得了解脫和自由。
高曼卿聽了這話,眉頭緊皺,她語重心長道:“你……既然到了我家,我也給你開了門,你便萬萬不可輕言死。你的丈夫……你就當忘了他吧。”
琳娘輕咳了一聲,對唐如芸道:“你先歇着,我和曼卿去燒點熱水。”
說完,她把曼卿一拉,往後院去了。
走到廊檐下,琳娘才松了手,低聲道:“你真打算留下她?”
曼卿也是有些心煩,幫助人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怎麼幫,幫多久又是另外一碼事。
“我們家兩個女人,若是她前夫來了,怎麼辦?”琳娘問的又是一個實際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