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颠簸碾過上坡路面,橫杆震動,苗荼低頭盯着腳下青石,心不在焉。
......這幾條石頭縫組合起來,怎麼越看越像折磨她一下午的線性回歸折線圖。
她明明算對了系數,為什麼還是求不出回歸方程——
苗荼一時想得出神,直到掌心的橫杆打滑、闆車眼見要不受控地滾下去,人才猛然驚覺。
心跳停跳半拍,她反應不及,被連帶着踉跄後退,大腦空白。
下一秒,預想的災禍并未發生。
橫杆末端躺在手心,闆車也沒如預想中滾下坡路,穩穩停在原地。
身後有一股力量穩穩接住了她。
“......”
發汗的掌心滑膩,苗荼心有餘悸地重新抓緊橫欄,不敢再分心,埋頭專心推車。
餘光卻忍不住偷偷打量路燈下的兩道黑影,一高一矮。
高瘦黑影停在她身後,身形不難看出是男性,彎腰難掩雙腿筆直修長,讓人無端想到屹立嚴冬的落葉松。
對方沒有着急離開,有意配合她放慢步調,耐心跟在車後。
素未謀面,卻莫名令人心安。
震耳心跳聲逐漸平穩,手上負擔也減輕大半,忽地,苗荼感到有雪粒落在她鼻尖。
像是溫柔印下一吻,熨帖撫平她遲來的後怕。
很快,闆車在平地的叉路口停下,苗荼長舒口氣,轉身準備和好心人道謝。
映入眼簾卻是全然陌生的面孔。
她微微愣住。
男生一身白衣黑褲,背着黑色琴盒,晚風吹亂額前碎發,露出立體深邃的輪廓和五官。
見苗荼停下腳步,男生擡眼望過來,一雙狹長的眼黑白分明,點點銀白月色揉碎眼底,眸光溫和沉靜。
苗荼目光停在他右眼下一滴淚痣,心口輕跳,欲擡的手停在半空。
男生視線随着她動作下移,微頓,清秀的眉輕蹙。
苗荼想起手背上的大片通紅,慌忙蜷起凍紅的手指,下意識不願暴露窘态。
是她忘了,對方不知道她聾啞,大概率也看不懂手語。
手足無措時,苗荼隻覺落在手背的灼人視線移開,随後就見對面的男生低頭,摘下手套。
雪花落在男生骨節分明的雙手,掌寬指長,指甲修剪的圓潤幹淨,左手三根手指有明顯的繭。
苗荼隻在電視偶像劇裡,才見過這樣好看的手。
她輕咬嘴裡軟肉,想去摸口袋裡手機打字道謝;對方已然先一步将手套遞過來,放進她掌心。
男生膚色冷白不輸雪色,食指将要碰到苗荼皮膚時,指尖及時蜷了蜷,沒有冒失碰到她。
“......”
躺在掌心的羊毛手套做工精緻,表面還留有原主人的掌心餘溫,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清淡花香。
捧着手套,苗荼擡頭投去疑惑眼神,就見幾步外的男生正拿着手機通話,屏幕閃爍幽幽白光。
察覺到注視,男生側目朝她微微颔首,笑容溫和而疏離,薄唇輕啟。
“天氣冷,小心受涼——”
角度問題,苗荼隻讀懂男生上半句唇語,眼睜睜看着對方利落轉身,邁着長腿走向丢在街邊的行李箱。
很快,高瘦背影消失前方拐角口。
憑空出現的人,似乎又憑空消失了。
長睫輕眨,苗荼感受着唯一證明男生來過的手套重量,一時隻覺得指尖的冰冷、微微發癢的心口,都因為她沒聽見的後半句,忽然變得難以忍受。
所以,是因為看到她手上凍瘡,才特意留下手套的嗎?
“.......”
口袋震動打斷紛亂思緒,苗荼将手汗和髒灰蹭在褲面,小心翼翼将羊毛手套放進一側口袋,才從另一側拿出手機。
小小一塊屏幕上,是父親發來的短信。
【爸爸:你看見徐硯白沒?他好像和你哥在車站走散,自己找過來了。】
苗荼盯着屏幕上的陌生姓名,腦海忽地閃過某個身影,剛平複的心髒又開始劇烈跳動。
郦鎮地處偏僻,尤其并非旅遊時節的秋冬,鮮少會有外人過來。
真的會有這麼巧嗎?
壓下心底期待,苗荼深吸口氣,幾經鬥争後敲出這個名字:
【徐硯白?】
手機很快再次震動,還是父親的短信:【徐硯白就是你徐奶奶的孫子,我剛才和他打電話,他說就在雜貨鋪附近。】
......徐硯白。
苗荼心中默念姓名,屏幕上簡單的三個字,讓右眼角下有淚痣的男生臉龐,再次浮現腦海。
耳邊寂靜無聲,胸腔裡卻仿佛有隻頑皮小兔正跳個不停,她過分安靜的世界,因為這個名字,經年後再度喧嚣。
原來他的名字,叫徐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