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忐忑,教坊司裡那些暗無天日的鞭打教會了她順着杆往上爬,她絞盡腦汁,額上冒出細汗,費力胡編道:“妾……妾身初見公子驚鴻一瞥,已是擾亂心曲,妾身隻是傾慕公子,遂才向公子主動請纓。餘繡的樣式不過是妾身前些日子見城裡的夫人小姐們時興……”
鸨母曾教她,男人最愛吹捧,把他們哄舒服了,心氣順了,一切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姜婵一番話說得磕磕絆絆,隻求盡量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為着身契與他虛以委蛇一番也無甚妨礙。看得出這人一貫的強權霸道,早已習慣了操控,若與之硬碰硬,自己半分好處讨不到,不若換個巧法兒應付他。
王之牧眉骨微攏,卻是嗤笑一聲,譏道:“你倒是懂得撩撥男人的心思。”這婦人大概從未聽聞他在京中的别号,敢近他身者寥寥無幾。
這一聲帶着譏諷的輕笑令她頓住了,她竟聽出了笑裡藏刀的意味,惶惶擡頭,發覺他不知何時睜了眼,一雙古井無波的眼正對上她,神色中卻不見喜怒,久了讓她都覺得心裡瘆得慌,片刻後他才道:“你過來。”
姜婵在王之牧的注視下駭得不禁後退半步,可她還是言聽計從地一寸一寸挪過去,緩緩俯首帖耳。這時她耳畔傳來衣袖的簌簌聲,王之牧探出半個身子,伸手指摩挲過她的耳側連着頸項那一小塊柔滑肌膚,卻始終一言不發。
她有意躲開他那見慣生死的眼。
王之牧見她不敢直視于他,心下納悶,看着倒是挺聰明的小婦人,為何總是左言他顧,畢竟他想聽的可不是含糊暧昧的衷心。
她害怕的神色倒是做不得假,他經相信她真心實意地想要投誠。
但這遠遠不夠。
他要的向來是為他唯他之命是從、永無二心的忠奴姿态,他可不會留下任何讨價還價的餘地。他向來不喜自己掌控之外的東西,想要為他辦事,必須斬斷所有退路的跟着他。
姜婵腹中打了半日草稿,要說出的話卻如鲠在喉。尤其是他的指背觸到她時,她忍住雞皮疙瘩,竭力讓自己分心。
眼睛亂轉,匆匆一瞥中,姜婵蓦然發現,盒中所躺之物乃是她的放奴文書。他這樣大大方方的展現在她眼前,是為警告她?
姜婵隻覺毛骨悚然,卻斂聲屏息,任王之牧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公……公子,妾身如今已毫無用處,隻求脫身離去。況且,若是慧林問起,妾身總不好說自己非自由之身罷。”……
倒是膽大,哼!
王之牧探究的雙目凝視着她視死如歸的臉,想說點什麼卻又讷讷無言而微顫的朱唇,無力垂在身側的雙手,嘴角彎出一抹不可一世的笑。
他的聲音中卻笑意全無:“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那日你毛遂自薦來求我将你收歸麾下,我應了你,如今慧林一事尚未蓋棺定論,我又如何能高枕而卧?”他是施恩一定要望報的人,向來信奉抓在手心裡的才是自己的。
姜婵卻不敢反唇相稽,對着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她從未看透的男人,她的身契若是捏在了他的手中,将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向來心狠手辣的王之牧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惡趣味,姜婵是他的此行必不可少的棋子,他原本可以選擇旁的方式逼迫她全心全意為自己做事,但是他的心癢,令他情不自禁想将這個看似弱小的婦人逼上一條坎坷路,讓她不能挾恩拿捏他。
王之牧别開眼,第一次見她時她跪在院中痛哭陳述自己不想落入勾欄的悲慘命運,不知為何再度浮現在眼前,她畢竟與他同在一盞燈下并肩作戰半月,似是那時候生出了憐憫之心。
王之牧垂眼,此時怕是不能否認眼前這村野婦人擾亂了他的心思。
他直直盯住她,說話時翹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獰笑,黑眸中盡是令她齒戰的冷酷:“你的賣身契我如今便可歸還于你,你接過了,屆時你何去何從,我将不會過問,但你也不再受到我的庇佑。但若你想跟着我,隻能做我的見不得光的侍婢。” 他的口氣真是萬分笃定,聽在耳裡不似商量,而是發号布令。
上一世見過的男子,稍有家底,便是妻妾成群,個個嬌豔動人。可王之牧這樣的人怎生會惦記上自己,姜婵的這身皮囊遠非國色,斷不能讓王公子念念不忘。但如今自己已非千金閨閣,賣身的價值還抵不上她當年妝台上的一顆南珠。可即便她言辭拒絕,卻要怎樣不觸怒他?
跟了他,身契從徐家轉到他手裡,還不是一樣受制于人的命運。
不,這一世她要選擇自由自在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