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王之牧見她突然跪下,也不忙着讓她起身,隻是食指一擡。邊上的賈管家便會意,将下人全驅到門外,又閉了門,親自守在外頭。
慧林方才那一皺眉就輕易定了她的生死,但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姜婵絕非輕易言棄之徒,畢竟她可是一縷從閻王殿裡走過一遭的幽魂。
王之牧早在賈管家向他禀報她與徐母的糾葛之時,便已猜到她的目的。
她想再搏一把,借着他逃脫徐家人的掣肘。對他來說小事一樁,但他向來不喜被人算計,想從他這處拿到好處,不死也脫層皮。
想要為王之牧辦事之人多如牛毛,但他向來是個狼顧狐疑之人,想要被他收羅,就得親手将自己的弱點交給他,将自己弱點主動暴露給他,全心全意向他靠攏。
姜婵上一世本不信鬼神陰陽之說,但偏生她重生在了另一人身上,又怎生這麼巧,王之牧求了數月的高僧偏是她前世的姑丈。她并非善男信女,姑母已逝,她借着姑母的餘恩去賺些活命機會,想來姑母也是能理解的。由此頗感欣慰,看來老天也并非要對她趕盡殺絕。
想明白了其中關節,姜婵大膽睨了眼坐上的王之牧,這人哪怕不發一言亦有不怒自威的氣勢,想到此人冷清冷心,不好對付,遂思忖半天和和氣氣開口:“咳……妾身一見聖僧,便覺他與故人有幾分相似。方才想是聖僧貴人忘事,且待妾身略施謀計,定能讓聖僧重拾記憶。公子今日再救妾身一回,妾身銘感五内,隻不過,何不送佛送到西……?”
她一語道破王之牧心思,令他一向成竹在胸的姿态變得别扭,可他面上卻冷冷一笑,虛與委蛇道:“何出此言?”
姜婵正色道:“妾身所求不奢,求公子助我擺脫徐家母子,妾身便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王之牧不禁挑眉,心中卻是隐隐不快。他本該掌握着她的生殺大權,而她以眇眇之身卻依舊傲骨嶙嶙,出身貧寒的小娘子自然不似京中貴女一般自幼耳濡目染,卻能巧舌如簧,的确令他頗為吃驚。
之前在月下狼狽不堪的村野婦人,何以人前人後判若兩人?王之牧雖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卻有些用處,也不妨暫且收歸己用。
畢竟他深知機遇可遇不可求,如今上天把她送到身邊來,也是峰回路轉,莫非這便是此行的破局之處?
“我知道了。”他撐塌而起,腳下掠過的風掀了袖角一側,打在她的身側,門頁一掀一阖,有帶着墨香的風撲來。
姜婵正猶豫着不知是否該起身,賈管家疾步迎了過來,嘴裡道娘子需要什麼盡管開口,公子吩咐了,老奴定會置辦齊全。
有用處總比沒用處好,姜婵欣然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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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如何了?”王之牧略帶疲沓地揉了揉眉心。
”娘子每日要一盆牛乳浸手……每日卯時亮燈,子時熄燈,昨夜竟是燈火亮了一夜。”他揉眉的動作停了一瞬,賈管家觑他神情,斟酌補充道:“老奴探了娘子幾句口風,她自幼生長在臨縣,與那位貴人也并無淵源。”
王之牧輾轉難眠,後半夜幾乎沒怎麼睡,天剛微微亮時鬼使神差地起身往姜婵的側院行去。進了門,見殘燭有淚燈火已闌珊,她人卻不在,倒是桌上擺了一幅被剪開的刺繡。
他正看得出神,窗邊的蠟燭哔剝響了幾聲忽地滅了,夜色還未全褪,房中一霎不辨形狀。
正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破風聲,他一時躲閃不及,隻勉強用手背擋了下,瞬間被不留情面的劃了數道口子,往外滲出絲絲血滴。
“放肆!”王之牧鮮少如此疾聲厲色的發威動怒。
姜婵在黑暗中聽到熟悉的聲音,驟然吓得心驚肉跳,想着這是報了他之前傷自己的仇,又想到這人的心狠手辣,頓時臉上血色褪了一半。
“公……公子,妾身以為是遭了賊人……妾身有罪!”姜婵趕緊從窗邊摸過火鐮點了,捧了燈,驟亮,昏黃的光中倏然出現了王之牧面色鐵青的臉。
她做賊心虛道:“公子,容妾身為您包紮罷。” 言訖,将燈盞置于桌上,又去取了些金創藥,下人勞作經常有些磕磕碰碰,這些藥品倒是好找。
王之牧也任由着她在自己手上搗騰了會。
她的手指比貴女還軟,燈火搖曳中愈發冷凝如脂,竟惹得他心猿意馬。
他不做聲,她亦不敢張口。案上燭台蠟滴結了厚厚的一層,火苗啪地一跳,才打破了這屋中靜谧。
看他不與自己計較,想到大官為了赢得寬宏大量的名聲,大都不記前仇,又想到這幾日自己的煩躁,她又硬着頭皮求他道:“公子,妾身有個不情之請?”
見王之牧既不答話,也不駁斥她,便大着膽子補充道:“公子,妾身聽聞折枝花卉卷的真迹藏于大覺寺,可否借出一覽?”
這幅畫原是前世餘秋霁娘親的陪嫁物品中壓箱底的嫁妝畫,因“貴重之物,送往京城,平價之物,當地變賣”這等抄家不成文的規定,又被收至宮中,後聞先帝将此畫轉賜給了大覺寺主持。
王之牧情不自禁揚眉,世間知道此畫的下落之人怕是不過數十,她一個從未出過渝州城地界的婦人又是如何得知?
姜婵知道這樣有些冒昧了,但她實在是一籌莫展。娘親早夭,她的繡品早已絕迹,隻有親眼得見古畫底本,才有可能臨仿出其中神韻。
他卻答非所問:“你剪碎繡品,便是為此?”
她斟酌答道:“是,卻也不全是。”
姜婵靠着記憶中的繡樣一針一線繡了個形狀,昨夜左看右看覺得失了原畫神韻,方才忍不住剪爛了。
王之牧掃了一眼包紮得略顯拙劣的左手,不置一詞地出了她的屋子。
留下姜婵滿腹狐疑,他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但她到底也沒有勇氣向他再追問。
五日後卻被王之牧請到了他的書房,姜婵一眼便看到了書桌上那卷熟悉的畫軸,大喜過望。她太熟悉這幅畫了,因她曾不止一次坐在母親膝頭聽她講解畫的來曆,手指隔空撫摸過其上的一枝一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