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親王一案塵埃落定後,以王之牧為首的勤王一派一夜之間炙手可熱,端的是風光無限,往日略有些門可羅雀的國公府如今卻是門庭若市。
張氏那半隻踏入佛門的腳如今又踏了出來,她這些時日過問的俗事比自亡夫逝去後的那十多年加起來還多。
王之牧與母親本已日漸變得無話可說,但涉及國公府大局,在為王之牧找一位對家世有助力的貴女這種事關大局的要事上,倆母子向來齊心。
張氏送走了又一批來打探王之牧婚姻之事的客人,如今正是初暑之時,午飯已過,各處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長神倦,府中各處鴉雀無聞。
張氏素日的規矩,每到天熱,午間本要歇一個時辰的,如今卻讓丫鬟喜鵲坐在旁邊為她捶腿,熱絡地扯着王之牧一一鑒賞王嬷嬷手中畫着京中各家适齡貴女的卷軸。
王之牧這一月半以來,已遵照張氏的建議或借園圃,或湖舫内先後相錄了兩位千金。
他手中的攢珠累絲金鳳簪還未送出,卻被皇帝宣召至禦書房,趙嶽眉開眼笑地說了幾句前朝舊事的玩笑話,王之牧回府時就徑直去了張氏的榮禧堂。
母子二人促膝長談一番後,張氏差人向那日相看的李侍郎長女送了兩匹彩緞,即表示這門親事成不了了。
張氏面色難看,王之牧心中倒是沒多大波瀾。
平心而論,那日相看的李侍郎之女姿色清麗,人也玲珑。雖然他在未婚同僚中已算年事較高的,不過在他心中,娶妻更看門第,妻子是用來與另一支實力相當的門閥精英籠絡人際關系的。
妻子本人是誰,他并不在意。娶妻對他而言應當是一番苦心的沉謀重慮。
早在他舞象之年就有了第一次結親的意願,他選擇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聯姻方式。
張氏借着幾場喜宴、滿月酒相看了幾回,卻并不滿意。京中那封閉的勳貴圈子裡本就隻有屈指可數的幾位适齡女郎,相貌上的不足倒是其次,須知璞玉渾金也能成一段佳話,可性情上的缺陷才是要害之關。
但張氏這隐秘的尋妻之舉,卻仍惹得皇帝猜忌,遂最終仍是一無所得。
皇帝今日之語算是警示,畢竟那座上之人不怕臣子相鬥,就怕相互抱團。
話雖如此,但這回更令王之牧眼跳心驚的是,沒想趙嶽對勳貴圈子的猜忌竟已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李侍郎乃是寒族出身,僅算是稍沾了些實權,竟因此也被排除了聯姻之列。
大事不妙啊。
*
冬盡春初,雪霁天晴。
正值太後逝世周年之祭,皇帝特赦全國休沐三日。
眼看給王之牧相親暫時沒了指望,張氏攜府中衆人要去到廖仙觀打醮,順帶住上五日祈福。
這一日,國公府門前車輛紛紛,張氏進了一乘八人大轎,族中其餘姐妹又連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門的家人媳婦子,烏壓壓的占了一街的車。
王之牧親送母親回來後,便又打馬去了族中遠親府上赴宴。
落子和員外郎府上的小厮們在房外一齊候着,聽了滿耳朵竊竊私語才知,今日這酒是按着宮廷釀造法釀制的,席上的水果、菜肴也是遠道而來的奇珍異品,提前一月就着手做了準備,這場酒席也費夠千兩金銀。
主人鞠恭展拜,禮容甚謙,王之牧亦答禮相還,叙了禮數。
王之牧居左,員外郎居右垂首相陪。茶湯獻罷,階下箫韶盈耳,鼓樂喧阗,動起樂來。
王之牧見美味珍馐鋪滿了案桌,忍不住微微皺眉,暗道這宴席太過奢靡鋪張。
落子在外間偷瞧到王之牧攢眉,想到大人的心情自上回見了姜娘子便一直不虞,卻也不敢多置喙。
員外郎名王騰,府中上下皆知他近日一門心思的想将自家大女兒送入國公府。
主母的蘇夫人日日将自家簪纓貴胄之家挂在嘴上,相看了好幾門親事,皆是說到一半無疾而終,眼看歲月蹉跎,這才急了起來。
她見王之牧近日風頭正盛,便動起了心思。
前些日子嘴中說的做個近親,娶進來做正妻,眼見張氏撇開他,給王之牧一連相看了兩位高門貴女,頓時心急如焚,不得不放低門檻,改為納為側室即可。
“國公爺,若論才貌人品,這京裡有幾個貴女比得上我家淑華。她還五歲時,就有個道士為她批命,倒是有大造化的。”
王騰在一旁應聲,又贊王之牧有經天緯地之才,宜賜出将入相之位。
徐夫人笑着補充道,這豈不是與淑華天作之合。
王騰此人于王之牧之父有救命之恩,他雖對這門親事興緻索然,但見其一臉殷切,卻也不至于往常一般拂袖而去,如此免不了被多灌了幾杯酒水。
落子見王騰涎皮賴臉地糾纏起來,那倒酒時跟不要錢一樣,大人雖冷冷,卻也喝了四五杯。
眼看大人眉間不耐快要溢出,他忙上前幫大人擋酒。
蘇夫人見所敬之酒都被小厮不聲不響地擋了回去,急不可耐的将兩道細眉豎起,頓時當場就訓斥起落子:“大膽奴才敢來擾了國公爺雅興,快來人将他壓下去。”
“夠了。”
王之牧發話,王騰一行人臉上不禁不自在起來,見他面色愀然,也不敢多言。
“落子,備車。”王之牧揉揉眉頭,許是自己今日勞累,怎的起身時覺得眼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