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就是此處了。”
姜婵打聽到姜濤家住得遠,她與翠環二人坐了半日大車,又步行了幾條街,展眼他的住所已到門前。
這一帶皆是官府店宅務轄下的公屋,龍蛇混雜,迷宮一般。
二人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找到跟前,捂着鼻子躲過一個攤了一身橫肉的老人,翠環得救似的忙前去敲門,半晌有人出來應了門。
姜濤見是她,臉上湧起驚慌,急忙道:“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能到此處,下回倘要過來,叫人送了信。若有個閃失,豈不悔恨。”
翠環在一旁撅了嘴道:“罷了,來都來了,也不用多說了。”
姜濤見二人妝成書生與書童,更是拿她沒辦法。
姜婵見此處人多口雜,又同他拐了兩條巷子,去附近茶樓要了個包間。
翠環先拿一塊帕子在椅子上擦抹了兩遍,然後再鋪上一塊新的帕子,姜婵方坐了。
她又嫌外面的茶杯不幹淨,将茶杯洗了兩遍這才斟了茶,送與姜婵。
彼時夥計已齊齊整整擺上一桌子果品來。翠環遂挑挑揀揀拈了幾個花生,吹去細皮,用手帕托着送與她。
姜濤早已看得呆住。
姜婵賞了翠環一個銀锞子,讓她去買些酥糖來,把她打發走了。
門扉方一合上,二人之間的氛圍瞬間變得有些拘謹。
還是姜婵清了清嗓子,主動開口:“今日不談血緣之情,隻談一筆生意。”
姜濤眉頭一挑,卻不反駁,聽她細細訴說。
姜婵原本私下售賣繡品的想法早已偃旗息鼓,早不做此想,姜濤一來,卻是讓她計上心頭。
鐘樓街宅子下人的身契皆握在王之牧一人之手,她有些私密事就連翠環也不敢囑咐,處處受掣,如今倒是天降一個好幫手。
她去花匠處打探了一番,發現姜濤其人雖非滿腹文韬,卻也能識文斷字,一身力氣,倒是個趁手的幫手。
前些日子王之牧禁了她私賣餘家繡品,但她這些日子也沒閑着,日夜鑽研,推敲又思量。
曆經大難,重活一世,她如今的心态與未經風霜的千金小姐餘秋霁大為不同,順水乘舟地便突破了囹圄。
不囿于餘家傳統針法,竟是創造出一種新繡法,如今她所繡之物再無人能看出與餘家有瓜葛。
姜婵從随身攜帶的匣子中拿出一面繡着蕉蔭擊球圖的團扇,托他去售賣。
她此回有意試探姜濤的能耐,故意說了個極高的心理價位。
二人又敲定些細節,待姜婵回鐘樓街時已近黃昏。
剛進門卻被告知她午間時分前腳剛走,穆嬷嬷便過來了,又坐着等了小半個時辰方離去。
姜婵聞言鎖眉一刹,她若有所思一瞬,卻輕輕揮了揮袖擺。
她進門後命人擡入香湯,遣退伺候的人,泡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出來。
過了幾日,姜濤登門。
沒成想他倒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不知怎地說通了大相國寺東門外的繡巷裡最大的寄賣商肆将她的團扇放在店中最顯眼位置。
不過兩日,團扇便被一位大戶人家的下人買走,竟一個子兒沒還價。
姜婵遂為之一振,一連繡了好幾張帕子,好幾把團扇。
因她的繡畫裡的樓台花鳥針線細密,不露邊縫,較畫更佳,端的是美輪美奂,也有競價來買的。
想母親娘家三代詩書傳家,她又繼承了餘家那卓絕繡技,照着傳家的的名畫,創作了繡畫,成了一方繡主。
如今作為女兒,她這一手自創的繡技倒也讓家學淵源不至終泯。
如此一傳兩,兩傳三,繡巷裡都曉得有位繡娘是一個繡花卉的名家,争著來買。
及至後來,她本着物以稀為貴,貨多不值錢,每月甚至幾月方才放出一副,漸漸日進不衰。
*
中秋那日,王之牧差人送來了一盒宮餅。
來人是對她向來和顔悅色的落子。他婉言道,今日大人與聖上在宮中賞月賦詩,祭祀月神,君臣同樂,但心中還惦記着娘子,特意差人送來。
姜婵将月餅連同一些應節的食物一道分發給下人,自己拿了一塊站在廊下賞玩卻不吃,半晌卻對着圓月念了一句:“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淚沾巾。”
這小娘子雖滿眼心思,卻乖覺的從不過問他的生活,這點令他尤為稱心如意。
須知王之牧向來對得隴望蜀之人不勝其煩。據他埋在鐘樓街的探子來報,這小婦人平日裡杜門絕客,生活也一目了然。鎮日裡除了無外乎是宅邸和戲院兩點一線。
這樣的乖覺不禁讓他心生憐惜,雖母親那處需警戒些,但也不可太冷落她。
王之牧已有近三月未見着她,本朝素來有賞月風尚,當日朝廷也會撤了宵禁,玩月遊人達旦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