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又是蹉跎了幾月。
王之牧不來,姜婵疑心是穆嬷嬷給她上了眼藥,但如今她滿心都是旁的事,遂也不去問,自己整日在繡房裡從早坐到晚,有時甚至連朝接夕,通宵達旦。
翠環看得焦眉苦臉,那日就該截口打斷那兩個嘴碎的糟老婆子,如今娘子沉迷刺繡這架勢可不是萎靡不振?
自那日撞見穆嬷嬷在廊下密謀,翠環連日憂心忡忡,國公爺近來也不過來更是雪上加霜。
皇帝不急太監急,娘子倒是沒事人一般,滿心滿眼隻有她的刺繡,諸事不問。
姜婵不知如何規勸翠環,她畢竟未有在此長留的打算,隻要面上相安無事,每月到手的例銀分文不少,她便沒甚可怨怼的。
而穆嬷嬷滿心滿眼不過是這宅邸的管事權,穆嬷嬷既無心害她性命,又省去了她分心管這一大家子瑣事,她何樂而不為呢?
再有,她微微蹙眉,恩客也不過三月柔情,王之牧也不外乎如是。
教坊司裡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的悲劇數不勝數。哪怕名滿京師的花魁也不過讓恩客目光多停留幾日,新鮮勁一過,不過又是新人笑舊人哭。
不過這話姜婵到底不能和翠環明說。
但一對上翠環真心為她擔憂的眼,姜婵不禁心頭一軟,她的心已蒼老,可又何必毀人美夢呢?、
她遂用輕快語氣笑翠環杞人憂天,急驚風撞着慢郎中似的,忍不住逗弄她兩句:“若是被趕出府了,似你這般饕口饞舌的,怕是當街乞讨都來不及呢。”
其它的倒也罷了,穆嬷嬷不過是個下人,但翠環眼見着前些日子大人和娘子蜜裡調油一般,如今卻是大半月也不問一句,聞此言更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感。
姜婵卻是無奈搖頭,傍觀者迷,當局者審。王之牧近日仿佛刻意避忌着她似的,越來越不像是錯覺。
罷了,被冷落了也好,恰好給了她暗度陳倉的機會。
不過,他對她忽冷忽熱,令她更是确定心中所想,把自己的命運放在一個男人手中如冰山難靠。
翠環将王之牧視作可相倚靠的泰山,她卻以為他是冰山,哪日皎日既出,便會喪失所恃。
*
王之牧人雖不來,倒還知道吩咐人管着鐘樓街宅子裡的一衆瑣事。
昨日落子過來,道是近日國公爺新得了一名南邊來的花匠,這幾日會派人帶匠役來種樹。
園子裡又攔了一溜兒圍幕,叫内宅裡的丫鬟婆子别亂跑,省得到時候沖撞了。
哪知待他親見了一衆匠役,王之牧又抿唇不樂,當即吩咐一名貼身侍衛來此坐更看守,晝夜守在内外院交界處。
姜婵正靠着楹柱觀着一叢夏花怔忪。
盛夏已過,院子裡頭的石榴鳳仙已經花落如錦。
她懶懶起身,卻從廊下瞥見外院一名長工正與小厮向外院走去。
那人大約是二十來歲的模樣,濃眉大眼,長挑身材。想是見園裡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着些走,口裡一長一短和一旁引路的小厮說話。
姜婵見那長工走出去了,又把方才的小厮招來,一五一十地問他說了些什麼。
那小厮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見有人和顔悅色的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
姜婵聞言氣個倒仰,她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這長工。
那日穆嬷嬷當衆刁難她,姜婵自己還沒甚反應,這長工卻三兩句怼得穆嬷嬷啞口無言,明明沒說什麼重話,卻讓穆嬷嬷下不來台。
姜婵原本因這長工的幫腔還對他還有頗有善意,此刻看着他這背後鬼祟的舉動,不免又疑心起來,不曉得這心懷叵測的人在弄什麼暗度陳倉的鬼事。
前有狼後有虎,想到此處,姜婵狠狠咬唇,罷了,當務之急先收拾最跳脫的,這個長工現如今要下死眼把他盯着。
她倒要看看是誰有膽子在她面前弄鬼。
從屋裡端了碗蜜水的翠環側身把杯盞遞給姜婵,恰碰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
“嗯?”
姜婵擡頭看她,似乎才發現她,扯了個笑接過杯盞徐徐引了口,又一連灌了兩口才回過神似的。
接着她示意翠環俯身:“那日我吩咐你辦的事可妥帖了?”
翠環一副等她問這話捱了多日的急切:“那是自然,她前幾日都還知道避着人,從前兒個起,連面上都不遮掩了。娘子,接下來要怎的?”
“遲則生變,那就今夜吧,讓你父親和大哥亥時來後門。”
是夜,梅英端了盞燕窩穿過抄手遊廊,熟門熟路地鑽進了穆嬷嬷的房間。
兩人正靠着頭說些家長裡短的,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倆人一怔,低垂的門簾已唰地一聲被掀開,一個小丫頭闖了進來喊:“娘子你快來看,賊原來藏在這兒呢。”
穆嬷嬷聞言腦袋嗡地一聲,就見姜婵款款走了進來。
姜婵雖不與穆嬷嬷計較,但穆嬷嬷自那日被撞見背後議論主子,見姜婵果如自己猜測般忍氣吞聲不敢動她,遂越來越跋扈。
那時起,姜婵便吩咐梅英從自己的私庫裡拿些上等燕窩,每日蒸上一盅,但偏偏姜婵每回隻略飲幾小口,有時甚至一口不沾,那大半盅炖好的燕窩全倒了。
那日姨母當衆被訓斥後,梅英不忿,遂将姜婵沒動一口的燕窩偷拿去給姑母。
原國公府裡,小廚房也不時給府裡的管事嬷嬷們進獻些補品,穆嬷嬷遂不當一回事的收了。那之後梅英便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每日故意多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