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眼底閃過狡黠的笑意,咳了咳,質問二人:“我白日裡沒喝完的燕窩,怎生到您老屋裡頭了?”
望着姜婵如春風般溫暖的笑容,穆嬷嬷瞬間覺得胃裡的燕窩翻滾炙人,她擡頭直視着姜婵,抿了抿嘴。
梅英似小兔子似的驚恐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許是廚房端錯了。”
穆嬷嬷的臉色有些蒼白,但她明白今日觊越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你信口胡謅,這燕窩明明是我用小泥爐盯着炖了兩個時辰的,怎麼會是從廚房端來的?”
穆嬷嬷聽着嘴角微翕,正欲辯解什麼,姜婵已搶着搖頭,歎了口氣:“家醜不可外揚,倒也不必大費周章去報官,直接讓人知會府裡一聲,你們都是家生子,還是請國公爺親自處置罷。”
提起國公府穆嬷嬷就覺得心虛,聽着目光一閃,眼睛飛快地睃了立在門外的幾個強壯的身影一眼。
她的語氣仍有片刻的猶豫:“不過是主人不要的燕窩粥,在國公府裡都不當一回事的。再說,這等小事去騷擾國公爺,倒是惹他鬧心,老奴自己拿錢補上不就行了?”
王之牧會擔心?
姜婵腦海裡閃過他冷漠的神色,不由得笑起來:“你自然不當一回事,可你的侄女犯了偷竊之罪,理應被罰。”
話一出,穆嬷嬷心裡咯噔一下,剛才還有些不服氣的臉瞬間慘白。
偷盜事小,名聲事大,她侄女尚未嫁人,這事要如何和她伯母一家交待。她眉宇間不由得透出一絲猶豫來。
她期期艾艾道:“那娘子你待要如何處置我們?”
“我的意思是你自行去國公府請辭,我這裡暫時先把消息掩下,無聲無息,也算給你留個面子。”
穆嬷嬷下意識便要反駁,沒想擡頭卻對上了淩厲的目光,她從未設想一個鄉野村婦會有如此懾人的氣場。
穆嬷嬷不禁哆嗦了身子。
第二日,穆嬷嬷自行去國公府請辭,姜婵把消息掩下,無聲無息就處理了兩人,也算是全了穆嬷嬷的面子。
姜婵無意害她性命,趕走了這尊大佛,她再度成了鐘樓街的唯一主人。
不過,翠環來報時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姜婵本以為翠環是擔心穆嬷嬷挾私報複,沒想翠環湊到她耳旁:“那夜,奴婢的爹和哥哥在後門守着,一切按計劃如常,隻不過意外撞見了一人……”
又過了幾日,内外間的一扇隐秘角門大開,又被即刻拽上了。
有個颀長的身影趁星光之下,直望内院而來。
此時已是夏末秋初,月色正明如晝。
隻見那個身影直奔正房,到了門口,卻又繞到後頭窗戶下,偷偷拉開窗戶縫,将一枚鼓鼓的小包袱塞了進去。
噗的一下,本是漆黑的屋子一下亮堂了起來。
火光搖曳,映出男人的臉龐,正是前幾日那個到處打探的長工。
傳來急促腳步聲,有男聲在高喝,然後幾個小厮點着火把來疾步來抓他,料是藏躲不了,他隻好正大光明現身。
姜婵從小厮身後出來,一看清火光中他的臉,恍然湧起一股熟悉之感。
一小厮把他塞進來的包袱撿來,手掂了掂,對着姜婵道:“是一包銀錢。”
這男子聞言,規規矩矩作揖,反倒大大方方道:“娘子,且慢動手,可否私下一談?”
姜婵見他身材高大,頓時不允,厲聲問他:“你休要瞞我,可從實說與我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竟滿面羞慚,答道:“實不相瞞,我本名姜濤“,他哽咽一聲,又接着道:“是你的兄長。”
姜婵頓時訝然,遲疑了一瞬,再問道:“為何她……我從未見過你?”
那男人埋頭不語,姜婵無法,也不管是否會徒惹下人非議,讓衆人退至外間。
他才肯繼續張口,卻不覺雙淚交流:“幼年時不幸賊寇猖獗,父母皆遭兵刃深受重傷,你也被人掠買至曹縣。”
姜婵又問道:“既知我所在,為何不來尋我?”
她這時心中其實已确定他所說為真話,但又不說破。
姜濤忙道:“實則是當日雙親與我三人遠離宗族,存亡未蔔,而我去偷偷觑了幾回,那餘氏繡坊雖不說待你不薄,至少也衣食無憂。雙親當時又病入膏肓,母親隻靠著替人家做些針黹生活賺些糊口錢,隻有出去的,沒有進來的。我尚年少,一人做些力氣活,權當是藥錢,饑一頓飽一頓,實出無奈,所以不敢希冀團圓。”
見姜婵面色有些緩和,他繼續說道:“待母親亦溘然長逝後,我将雙親入殓,又一路送回老家葬于祖墳,再歸來時已過了一年。這才知餘氏全族遭了罪,不得已将妹妹嫁賣到了别縣。我打探了幾月卻音信不聞,日日懸望,前幾月才忽聞妹妹被京中貴人買走了,遂一路找來。”
“想是老天有眼,那日我撞見你去鋪子裡買繡線,遂偷偷尾随于你。觑了機會來此處做長工,就想看你過得好不好。隻是沒想府中規矩甚嚴,内院等閑不見外男,眼看這花圃修葺已近尾聲,怕是再難與你相見,故出此下策。”
姜婵沉吟不語,過了一晌,才讓小厮們将他綁了送去耳房,天亮了再發落。
她和衣倒在床上,卻又翻來覆去的,延捱到四更盡了。她越想越煩,心頭燥火按捺不住,忍不住把仍放在外間的包袱打開。
姜濤做苦力能賺着幾個銀子,她見包袱裡全是些碎銀銅闆拼湊起來的,頓時眼底一熱,寸心如割,想是這句肉身還殘留的親情作祟。
她坐在窗邊苦思,直到天色将明才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