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鐘樓街兩家相鄰的院落之間的連接門被一雙手不善地推開,面如寒鐵的男子大步邁過。
他眉頭緊擰,一雙寒眸隐射怒意,似是尖刃一般鋒利駭人。
身後緊随的小厮輕步淺蹑,一副噤若寒蟬的神色,顯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自己哪處做得不好而不小心觸怒了他。
王之牧昨日托人請了一位宮中退下的醫女,她知書善醫,精通婦人病。然姜婵卻不肯延醫,道是自己已請過了慣用的大夫,恐藥性相佐,況且自己熟知自己的身體狀況,這幾日不過夜間受涼,躺了幾日已大好。
她這兩日的确已可下地,隻不過面色仍比常人蒼白些。
饒是王之牧對她一向寬宏大量,此刻也不覺動了肝火,一心一意對她好卻被她一陣搶白,他猛地蹙眉哼聲。
事有古怪。
王之牧太熟悉她撒詐搗虛時的神情了,雖則她平日裡對着他便是滿嘴的訛言謊語,可不過是延醫治病,她卻擺出一副諱疾忌醫的不自然神态。
見微便可知著,對于一位目光如炬的判官而言,本能判斷這其中必有貓膩。
她的計劃本就錯漏百出,因此他隻查了一日便有了眉頭。
觀棋前幾日來報,那翠環小丫頭又帶回幾大包藥,由此為引,順藤摸瓜,他派出的探子去向抓藥的小二打聽,她那日去了三四家藥館,雜七雜八買了許多藥材,各家小二皆分辨不清是什麼藥方。
王之牧吩咐觀棋偷偷探查又得知,那小丫鬟除了不時熬制避子湯藥,那專供她照管的小泥爐旁放着兩隻藥罐,且還有些制藥的研磨之器。
對于精通刑偵的王之牧而言,按迹循蹤而翻扯其它的蛛絲馬迹簡直易如反掌。
王之牧那犀利如刃的眼睛很快發現了她手镯裡的玄機,他略微思考,便從她那空心的手镯機關中拿出一枚米粒大小的玫粉色藥丸放于鼻細聞,這異香這奇色,别人不知春藥,可他了如指掌。
自去年中了王騰的陰招後,他将市面上的大小春藥都搜羅了來,隻為警醒自己以後莫再中招入套。
觀棋早已将收集了多日的翠環倒掉的藥渣尋來,那堂下的藥師仔細分辨後,斷定帶回的乃是兩味藥。一包是避子之用,另一包卻是……藥性強大的雲雨助興之劑。
他細聞細看後,再笃定這藥丸乃是南邊傳來的方子,廣泛流傳于春樓楚館。
屏退衆人後,王之牧除了遍身磷峋寒意,心下更添疑惑,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北地小娘子是如何拿到千裡迢迢外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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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環從竈間取了熱水,預備端去正屋為姜婵淨面。
娘子這幾日起得晚,如今太陽都曬得人有些火辣了,她才肯離床下地。
翠環提了熱水眼看離屋門不過兩三步距離之時,忽地撞見廊頭行來三人,面色被她瞧出了不善。
走在最前頭、氣勢最足的那位她眼熟得緊,這不就是天天和娘子作對的觀棋大爺嘛。可後頭那面生的兩位,翠環不禁迷惑了,觀棋今日怎生糊塗,明知大人最不喜外男未經傳召而私入内院。
“走,大人有話要問你。”
翠環被傳話時尚在怔愣中,隻讷讷地應了句,“娘子還等着奴婢伺候,大爺稍等,容奴婢将這壺熱水放下就來。”
姜婵正坐于妝台前用玉石滾輪活顔,突得聽到門外傳來“哐當”一聲,緊接着又出現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那聲音是翠環!
她匆匆披上外裳便疾步出門,剛好撞見翠環被兩個小厮捂了嘴拉着往外拖。
情急之下,姜婵轉頭一掃,随手将榻上王之牧慣用的雙鶴藍釉瓷枕拿了來,三步跨出門檻,用力一掄一甩,隻聽“咔嚓”一聲脆響,價值千金的瓷枕崩裂為四處飛濺的碎片。
觀棋下意識抹了把額上虛無的汗,心驚膽戰,被砸中了可是要死人的~
雖然他心中也暗自懷疑自己連同這兩個家奴的命是否真的有國公爺愛用的瓷枕貴重。
翠環掙脫兩人,戰兢兢挪過去,扯扯姜婵的袖口,“娘子,罷了吧,不要緊的,奴婢去去就回。”
“不成!”姜婵忙将她護在身後,“你看那窮兇極惡的樣子,讓他們帶走了你,準要吃苦頭!”
翠環拗不過她,隻得站在她身旁。
觀棋惡狠狠道:“擋一時不能擋一世,你又不能一直将她護着,這賤奴終有一日是要出了這門的。”
“你少給我得意,”姜婵面色慘白地詭笑,“你隻管說是我要護着她,替她出頭。要是她出事了,我唯你是問,拼了命也要拿你陪葬。”
觀棋啞然,沒料到她口出之言竟然如此霸氣無畏,不由被她噎得半晌說不出駁斥的話來。
忽地翠環駭叫一聲,伸手直指門外,原來是王之牧不知何時親到。隻見他負手而立,臉色黑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