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飛兔走,轉眼又過了兩日。
幽窗明燈,谯樓更鼓。
乍暖還輕寒,入夜重門靜。
一整日懸腕揮筆,下筆如飛,案上數尺高的邸報卻并未消減多少,哪怕他還算精力充沛,可僵硬的肩頸已是酸不可耐。
他遂舍了筆,腰背自然向後倚去,才剛動了動酸硬的脖頸,半空裡卻伸出一雙柔荑。十指張合,用力由輕到重,再由重到輕,重按一下,輕揉三下。
他微微阖眸,隻覺累積一日的疲憊與壓力随風而逝。
過了不知多久,隻覺得這初夏夜風中的凝香越發濃繞起來,他幡然回神,一隻手反伸到肩上,握住一隻白膩得看得清淡淡青脈的手,摩挲不已。
她的“乖巧”倒也令他覺得訝異。
姜婵這些日子費盡心機讨好他,反正眼看自己如今在床上是無法完全滿足他了,不如在生活起居上多加悉心照料,畢竟看樣子他不住滿三個月是不會收拾包裹返回他那尊貴的國公府的,就當是換種方式緩和與他的關系。
畢竟,她應當在那之前已“身死”了。
他這幾日除了令人厭倦地不分時辰親她,親得她頭昏腦漲之外,倒也再未有多少“出格”之舉。不過,姜婵眉頭皺起,他的吻技是何時開始突飛猛進的,這些時日兩人四片唇瓣鮮少分離,吻得她腦中放空,恨不得化在他身下,融進他的骨血裡。
昨日陪她園中賞花間,她見他額角沾了飛絮,便墊腳替他擦拭。他便屏退侍從,吻得不知何歲,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替她解衣寬帶,然後埋頭。
唇舌抵退之間,每每能輕巧吸走她的魂魄,然後任他擺布。
腦中再怎麼抗拒他,他如此熟悉她的軟肋,她的敏感、軟弱之處他如數家珍,輕巧便能讓她的身子化為一灘水,睜着一雙水潤深陷的眼,哪怕心中橫亘了一座越不過去的高檻,可身體卻逃不開、忘不掉這指尖、舌尖之樂,隻能任他為所欲為。
可即便如此,他卻未再真正碰過她。
他這些時日歇得晚,每每回房時,她已撐不住睡去,她的淫功媚術尚無用武之地,更談不上什麼握雨攜雲……
夜風略涼,穿過窗棱窄縫吹進來,一陣一陣,輕輕掀起未壓鎮紙的幾張平鋪的紙頁。
她忙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裙袂翩跹地快步走向窗邊,擡手取下撐窗的梃杆,又回過身,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兩三頁宣紙。
行動間,微風撩起她額前細碎的胎發,忽上忽下,她轉過頭時,眼瞳中倒映着微跳的燭火。
他看着她,挪不開眼,目光頗為複雜,恐她窺觑到心中情意,又惱她全無心肝對他視而不見,既是暗火,卻又隐隐泛起了别的一些情緒。
姜婵望進他眸中的沉郁,見他又顯出那副她看不懂的複雜神情了,忙殷勤地跑回他身側。
她就連為他捶肩和添茶倒水時都是眼底依舊亮晶晶的,活像是一隻小狐狸,他雖心底還有些郁氣,但看到她這般主動讨好的樣子,故意想逗她。
他一掌箍了她的細腰,蓦然擡手将她按在身後的案上,低頭道:“蟬娘,你一再犯上,是須立下保證的。”
王之牧突然探身去拿他擱在案上的筆,挑眉,“你上回口頭應承了我,今日倒是讓我想起,你還欠我一張軍令狀。”
上回指的是在廊下随口應他的那回?
她杏眼微眯,上下打量他,見他貌似極為嚴肅地在攤開一張新抽的宣紙,眼底不由浮起疑色。
他是真的要教她寫下軍令狀?她因一張身不由己的身契已經栽在了他手裡,如今還要再跳一回火坑?
他的眸子閃亮,聲音含笑,哪怕是陷阱,剛觸怒他沒多久的姜婵不敢再在虎口拔牙。
她扭扭捏捏地轉身,俯身開始協助他研墨。
她手腕移動得極慢,眼看那墨塊除了凹心那一小圈,其餘已幹涸得微見粉末,她也故意視而不見,無意去添水。
他拾筆蘸墨,握着她的腕落筆紙上:吾言行失矩,茲以赤誠之心,自省其身……
她似乎剛沐浴不久,難怪她身上馥郁的香氣夾雜了清爽的皂角味,令他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因她在身側,令這個原本味同嚼蠟的闌闌苦夜也饒有生趣起來。
那醫女開的藥雖醫好了她的宮寒,卻無意間加重了身體的燥熱,鼻翼萦繞着他迫人的陽剛之氣,催熟了她體内初生萌芽般的情欲,輕亂微癢。
她身體無聲地湧出一股熟悉的熱流,正如這潮潤的初夏。她迫切地想要讓面前之人知道,她動情了……
卻不知為何,明明往日她大膽主動獻媚都未有一絲羞赧,如今話到嘴邊卻竟是怎麼都問不出口。
她咬咬牙,不想□□中燒難以入眠的話,隻好厚着臉皮邀約,“夜已深,大人為何還未就寝。”
他道:“公務繁忙。”
依舊言簡意赅,手上動作絲毫不頓,語氣一如既往的涼漠。
她沉默了,辨不出他究竟是有意無意,畢竟他前日直截拒絕了她的邀請,莫非是那次用藥傷了他的自尊,畢竟他是聛睨一切的高門貴子,又如何能夠真的說不氣惱便無怒。
可他眼下親密貼身教她寫字的模樣,又不似厭她惡她,倒像是個真正的嚴師,竟心無旁骛地想在這個微潤的夏夜教出一個狀元苗子來。
她略思忖,又道:“奴婢正托人去市面上尋一隻差不多的瓷枕,但恐不和大人的意……”
他手上一頓,頓時筆觸停了下來,側頭低眸,打趣的目光探進她眼底,“你竟還會怕。我若真要罰你,你要拿什麼賠我?”
此話語氣平平淡淡,可卻讓她嘴角一抽。
談其它好說,跟她談錢萬萬不行。她是絕對不會動用自己的私庫去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