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時,盤金突兀地問道:“娘子,今日天氣悶熱,你把裡頭的衣裳脫了吧,小心悶出痱子。”
姜婵手裡的茶杯差點摔出去,為以防萬一,她今日出門時下頭的确是穿了那件縫着銀票的男裝,原本以為披風遮着,哪怕有些臃腫,也看不大出來,誰知這個丫頭悶聲不響的。
盤金見姜婵瞪着她,那古怪的眼珠又狐疑地轉了一圈:“奴婢不告訴别人,娘子的事奴婢都好好放在肚子裡。”
姜婵被她看得汗毛倒豎,半晌才張嘴:“你的身契還拿捏在我手上,你不多嘴,到時我自會放你自由。”
盤金聞言臉上露出一種空濛難過的神情:“奴婢無家可歸,娘子去哪,奴婢就去哪。”
車裡二人許久都沒再作聲,除了車窗外的喧嚣,一路阒寂得針落可聞。
姜婵回去後即刻命人擺上香湯,她攆了丫鬟出去,脫下衣裳發現果如盤金所言,背上悶出了不少痱子。她将那男裝小心疊好,鎖進衣箱深處,這才換上清涼的家常衣裙。
當夜三更天時,本已準備熄燈上床的姜婵忽被窗外的急雨驚雷聲吸引了注意。
雨點不住擊打着門窗和窗外的植株,她披衣起身,推開窗屜。如珠般的大顆雨滴挾着濕氣撲湧而來,她由得打了個哆嗦。
外間上夜的盤金聽到響動進來,木木地道:“這樣大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娘子小心驚雷,今夜怕是有不少地方要起火的。”
姜婵不明就裡地反問:“你是如何得知?”
盤金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埋頭啞聲道:“奴婢的……雙親便是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姜婵剛為自己語氣太沖而傷害了這可憐的孩子,盤金便又瞪着那茫然的眼神補充道:“奴婢下午見到隔壁府上抓了一個偷盜的丫頭,捆在柴房裡,哭了一下午。”
姜婵頓時覺得這丫頭的思維的确不同常人。
許是這丫頭的嘴,不過半個時辰後,雨勢倒是小了,可外邊鑼鼓喧天,有人大聲疾呼,“走火啦!”
不多時府裡也漸漸吵嚷了起來,四處漸漸響起慌亂的人聲、腳步聲,漆黑夜幕中,各房的燈燭也漸次亮起。
本朝建築多以木質結構為主,故火勢極易迅速蔓延。
姜婵第一時間被兩名侍衛護送到府外,阖府上下的奴仆都亂亂糟糟地站在外頭。
身強體壯的都被喊去救火,一整條街的婦孺也都聚在一處,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杵在這裡,格外引人注目。姜婵借着男女授受不親,強行将二人驅走去幫忙救火,于是多日以來,她終于擺脫了那兩名侍衛。
她腦中曾設想了多條全身而退的計策,隻是缺了個契機,又顧慮着府中到處都是眼線,不好貿然動手。
如今機會來了。
再說,再缜密的計劃也逃不過王之牧的眼睛,可此刻這種天賜良機,無人預料得到,哪怕王之牧手眼通天,他這回怕是再也猜不到了。
她望見自家府門外圍了一圈人,倒是不好直入。遂趁着無人關注自己,見火勢還未蔓延到鐘樓街右段,便撇開衆人,悄然離開,徑往隔壁三進院子的側門而去,欲從那處繞回主屋。
她輕手輕腳地穿過連環的廊庑,因府中的下人大都躲去了院外,一路倒是暢通無阻。
她利落地換上男裝,正解了頭發預備紮進帽子裡,這時卻有人輕叩窗門。她被吓得魂不附體,鎮靜了聲音問道:“什麼人?”
外頭答道:“奴婢是盤金,娘子,奴婢是跟在您身後進來的。”
姜婵恐她叫起來驚動鄰裡,遂放她進來。
沒想出了這樣一個岔子,姜婵盡量讓自己神色如常,輕咳一聲:“當日我便明言,你替我保守秘密,我便放你自由。如今你隻需照常出去,裝作沒見過我,三日後我會差人将你的身契還你。”
盤金雖不明白這府裡吃得飽住得好,娘子為什麼非要大費周章離開,但她卻知道如果不死皮賴臉地跟着她,她轉眼就會将自己抛下。
“您是刻意支開奴婢的吧。娘子,奴婢會助您逃跑,奴婢能吃苦,您别丢下我。” 盤金不知想起了什麼,依舊昂首,卻掩面抹了把淚。
眼看着她不好打發,姜婵自然是對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鬟的傻話不以為然。
許是她将這種輕視往臉上帶了出來,盤金突然拉着她的手往外拽:“娘子,您跟我來。奴婢能幫您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
别看她個頭還不到姜婵的肩膀,力氣倒是賊大,姜婵被她連拖帶拽地行了約半丈的路程,這才放棄掙紮。
左拐右拐,盤金卻引着她來到了隔壁的院子。在小花園裡,姜婵隐隐望見一個人形卧在地上。
“看,娘子,這就是隔壁那偷東西的丫鬟,她趁亂想爬牆逃跑,沒想摔死了。我剛見着了就想要是找不着娘子的屍首,肯定還會到處找您。如今大火一燒,别人把她當成您,就不會再找您了。”
姜婵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看樣子是當場斃命,身邊的确放着一個鼓囊囊的包袱。
難道真是天要助她。
為今之計,隻好按她的辦法行事。
二人一路趁着夜色将屍體搬到姜婵的屋子裡。沒想盤金這小丫頭看着雖雨打風吹就能倒地,但力氣卻出奇的大。她給尚有餘溫的屍體換上了姜婵的衣服,面不改色,一點不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