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如再加把火吧,不留後患。”姜婵這回實在是沒收回來那震驚的目光,表情看着倒是有點不合時宜的滑稽。
盤金不滿地癟嘴,娘子剛才什麼忙都沒幫上,隻在旁邊站着。
當下,二人你瞪我,我瞪你,竟道不出半句話來。
姜婵心想自己随手招了個不知哪鑽來的魔星。
她搖了搖頭,把頸子上的玉蟬花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再最後看了這房間一眼,随即推倒了油燈。
主仆二人從後角門跑了出來,二人将臉上抹了點煙灰,腳步不敢停。剛跑到巷口,還差着兩步,忽聞身後一道金石之聲。姜婵回頭一看,卻見一道天雷下來,整條鐘樓街宅邸已葬身火海,大火越來越止不住了。
盤金見她愣住,忙搖她:“娘子,不能停!”
姜婵如夢初醒,先是步履踉跄地跑,再然後疾步,猶如身後有甚麼洪水猛獸追趕一般,再也沒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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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一場大火,火勢蔓延了三條街,燃燒了整整一夜才被大雨澆滅。
王之牧回來時滿眼隻見焦黑殘垣,就連各處的屍身也早被一同收斂到義莊,因朝廷怕傳染時疫,一把無情火燒卻。
三日後,王之牧吩咐買棺盛殓,将姜婵的貼身衣服入殓,送到臯松山下,求師父立個牌位。
王之牧從三重嵯峨殿宇走出,身後靈杵鼓钹喧動,他忽見兩邊門楹上貼着一副對聯道:果有因,因有果,有果有因,種甚因結甚果;心即佛,佛即心,即心即佛,欲求佛先求心。
他停下所有所思一瞬,待僧衆誦經已畢之時,他已起轎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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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王氏早已分家的三房的長子近日娶親,今日攜同新婦過來國公府拜見。
郎才女貌的新人轉過花壁,入目隻見一座大廳,廳前仙鶴、孔雀種種珍禽,又有那瓊花、昙花、佛桑花,四時不謝,應接不暇。
不多時數十個宮樣妝束,執巾執扇的丫鬟捧擁着一位身量豐盈、已近不惑之年的美婦出來,這就是國公府老夫人張氏了。
三人坐下說了會子話,新人便與張氏作辭,又轉去了國公府中另一位主子院中。
此時正是六月盡,王之牧頭帶玉冠,穿斜領交裾長褐正立于院中撇骨池畔。
觀棋上前禀報三房族親前來拜見,他不置可否,手上卻一歪,将碟中魚食盡數傾倒入池中,點頭示意他把人請去中堂。
新人轉過一重側門,進的門來,見兩下都是些瑤草琪花,蒼松翠竹,此處的軒峻壯麗又與那老夫人的寶殿仙宮大不相同。
來此之前便有耳聞,自三年前英國公的性情大變,将院中草木全換成了寺廟中所見的花草。今日青天白日來了他這處,果然恍如置身于古寺中。
入眼上面一間敞廳,不多久便有丫鬟忙捧上茶來,二人一面吃茶,一面打量,不多時隻見一位目若鷹隼的威嚴男子從後頭進來,二人忙起身作揖福身,又分主賓落座。
眼風掃到坐上之人,隻見大名鼎鼎的英國公神情淡漠,不悲不喜,像位冷眼睥睨芸芸衆生的神祗。
可他如今的名聲卻與這超脫出塵的相貌相去甚遠,三房二人聯想到他如今的惡名更是有些瑟縮起來。
前段時日有言官翻出親王一案,當堂指責英國公監斬親王黨羽時活殺生剁、斬首截肢眉頭都不皺,在聖上面前口沫橫飛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參了他十條大罪,更是斥他為效似其父的閻羅酷吏。
新婦又不禁想起坊間傳聞,去年初春時節聖上親口為英國公賜婚,許的是當朝傅太傅長女傅幼玉。
可兩家交換庚帖尚不過一月,聖上又傳谕命英國公親去督辦太傅次子傅瑞書酒後強辱民女,女方以死明志一案。
據傳底下人剖斷官司時顧慮着二人的姻親關系,便想着順水行舟,作個整人情。沒想被英國公親口駁了,道是事關人命,豈可因私而廢法。幾場大刑下來,壓着傅瑞書的手畫了押,道是一命償一命,判了身首異處之刑。
那傅太傅親向聖上請罪,悔恨自己教子無方,秉着個棄卒保帥的打算,求了緻仕。
聖上翌日便下旨準了太傅緻仕返鄉,卻将死刑改為打五十大闆後流放。如今傅瑞書人還在天牢裡關着,不日變要被發配甯古塔。
因着這一風波,原本定在今年初春的婚期也因太傅夫人纏綿病榻,傅家主動開口延緩婚期而不疾而終。
當事人既然不急,便如此不聲不響地拖延下去了。
連未過門的國公夫人都壓不住這位煞神,英國公如今積威甚重,衆人無不畏懼極甚。
三人又疏離地說了會兒客套話,坐下二人如坐針氈,見王之牧面上已有送客之意,便忙不疊地告辭。
二人的騾車方拐了個彎,後頭就有穿着氣派的小厮手上拿了個扇套氣喘籲籲地追來:“爺且慢,您落了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