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王堯晟坐在桌後,他細細看了眼手中的信件,緊蹙的眉心終是緩和了不少,書房裡沒有人,他将信随手丢在正呼呼作響的小爐子上。
提筆在指節大小的紙上寫着什麼,字堆得很小。半晌他停筆後将信卷了起來捏在手心。
王堯晟喚道:“明禮。”
明禮從外頭推門進來,他低着頭看地闆見禮道:“公子有什麼吩咐。”
王堯晟冷聲道:“去把今日在街上遇到的那個人帶來。”
明禮點頭退下。
王堯晟走到門口,看着天上皎皎的白月,盯着明禮往外走去的背影。謝家規矩森嚴,下人走路一絲聲音都沒有,做事隻聽吩咐不會多問,倒是方便了他行事。
待明禮的背影消失,他往院中走去似是在閑庭信步。走到一座假山後,他左右觀望,用内力再探了探,确認無人後,兩指并起在嘴裡吹了個口哨。
一隻白鴿趁着夜色飛來,王堯晟将信系到了鴿子的腳上。淹沒在黑夜中的白,帶走了不為人知的秘密。
明禮回來時,就見公子似在散步般往書房走來。明禮停步,他略側身将帶來的人露了出來:“公子,人帶來了。”
王堯晟慢慢走近,輕笑道:“倒是收拾得挺幹淨。”
明禮又低頭:“看公子在路上搭救他,必是有想要把他留下的心思,小的就吩咐他洗漱了。”
王堯晟看了眼明禮低垂的臉,又撇過身後的人。他冷聲道:“下次别自作主張。”說完轉身就往屋裡走去。
明禮擡頭眼中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消散。他在門外站着,他倒映的影子在門上一動不動。王堯晟有點不耐地皺眉,眼眸流轉間,他高聲吩咐:“明禮,你去院外守着,有人來就說我歇息了。”
隻見明禮影子一頓退下了。
王堯晟看他走遠這才略松弛地坐下,臉上溫和的五官煞時變得陰鸷,他敲了敲桌子,聲音重又沉:“聞鹭,什麼事這麼急?不是讓你後面尋個府裡的活計再進來嗎?”
面前的人半蹲,一隻手支在地上:“屬下該死,樓内傳來消息說屢次失手…所以不得不…”
王堯晟并不滿意這個回答,不過沈香齡還活着倒是讓他驚訝。畢竟聞語樓本就打算用紫玉冠做餌勾引沈香齡。他勸過,沈香齡沒從,王堯晟還以為她會死在無雙城。
沈家家财萬貫,聞語樓盯上沈府,若是能如他一般代替沈香齡,那聞語樓也算是抱上了一座金山,同時能更好的把控自己。
“這算什麼要緊的消息?”
他的語氣中帶着漫不經心地敷衍,并不是很希望見到聞鹭。
聞鹭又道:“謝府大多都是家生子,屬下實在找不到臨時可以插進來做的活計,隻能出此下策。近來消息很多,屬下也是想盡早能傳到你的手上,怕被别人發現。”
王堯晟這才稍微松展了些,他倨傲地仰起頭:“說說看。”像是一個恩賜。
“樓裡最近有些動靜。“聞鹭擡頭先看了下謝钰的臉色,繼續,”沈家的二姑娘去無雙城同聞逸鬧得很不好看。沈家的探子來報,說是沈家私底下對你很不滿。為了避免你會暴露,屬下私底下探查了些關于沈二姑娘和謝钰之前的事。”
王堯晟嗤笑:“這種事有什麼好探查的,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此事是城主吩咐的,畢竟她同謝钰從小青梅竹馬關系頗深。城主說讓你小心,不要因小失大,栽在女人手裡…不好看。”聞鹭說完頭低的更低了。
想來城主是知道了傳言,不滿于他行事過于高調。他本想借着這股風讓沈香齡知難而退,沒曾想謝府管教森嚴,她走之後,風言風語才在城中燒了起來。
若是聞語樓事成…她就會徹底消失,而自己借着這股風逼其退親也能脫離聞語樓的一些掌控。若是沒成……一個知根知底青梅竹馬他本就打算過于親近,倒是能給冷落她提供一個合理的理由。
王堯晟敷衍道:“我知道了。”他側過身子手指随意地輕敲桌子,沒有幾分認真的神色。他站起身,卻看出聞鹭身形一頓,擡頭看王堯晟又馬上低頭,顯出幾份踟蹰,他似乎是還有事要說,但不知該不該說。
“城主還交代了什麼?你要說便說,不說就給我滾出去。”他站定,語氣顯得格外厭煩。
聞鹭習慣了他目中無人的态度,從胸口拿出一封信,他雙手遞上:“這是樓裡最近的情況。因閣主最近的信毫無價值所以這個月的藥隻有半顆。”聞鹭猶豫着,“城主還給你帶了一句話。”他頓了頓,“塑佛塑形難塑骨,畫皮畫骨難畫心。城主叮囑讓你不要忘了城主的恩情。”
話還沒說完,王堯晟厲聲打斷:“閉嘴!”,他壓着後槽牙,兩隻分開手撐在桌上,手掌用力地撐在桌邊,像是找到獵物将要捕獵而準備展翅的鷹。王堯晟順手拿起桌上的鎮紙砸向聞鹭的頭。
“砰—”聞鹭沒躲,被重重砸中額角後側過臉,血從額前緩緩流下。王堯晟壓低眉眼一臉陰沉,手臂上的青筋凸好似是在爆發的邊緣。
聞鹭以頭磕地,跪在地上。
“想來城主應該知道紫玉冠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吧?”
拼命地暗示我要聽話,我要聽話、我要聽話,惡不惡心?恩情?誰稀罕,不過是從指間漏出來的幾點餘粥,用毒像狗鍊子一樣拴着自己。這樣想着,他擡手将要撫到自己的喉間,卻又想到聞鹭還在。
他一雙眼黑得漠然,盯着聞鹭的脖頸忍下想要扭斷它的想法,腦子裡的暴虐情緒席卷而來。深吸口氣緩了片刻,不屑的語氣中卻妥協:“去回城主,就說我知道了,事我還在做,讓他不要急,其餘廢話不用說給我聽。”
他站起身,悄無聲息的腳步慢慢地踏出聲音,向屋子中間走去。書房内微弱的燭火在搖曳,月光透過窗子照進書房,王堯晟從書桌前的暗處走出,俊俏的側臉經過白亮的月光又潛入了暗處。
這張臉明明溫潤如玉,卻莫名透露着不相符的詭異逼仄。
在聞鹭邊站停後,他冷聲:“起來。”
聞鹭低頭,咽了咽口水。他害怕王堯晟,他的性子過于陰鸷,平日裡說話總會給人一種他會跟你随時同歸于盡的感覺。王堯晟的武功又是暗衛營裡最強的,打起來時殘暴有緻命,他不敢硬碰硬。
“屬下不敢。”說完,流着血的額角抵在地闆上,血慢慢滲透進了木闆。
王堯晟輕笑着,慢慢蹲下靠向聞鹭的耳邊,聞鹭有些懼怕的微微側頭被他一隻手按牢,謝钰似是不經意地讓他又将傷處磕在地上。陰冷地聲音在聞鹭耳邊響起:“你回去好好想想,進了這謝府天高皇帝遠,以後究竟是該聽城主的還是該聽我的。”
他在聞鹭的肩膀上慢慢拍了拍:“想好了,明日再來找我,沒想好,就别出這個門了。”說得冷淡,語氣裡的威脅藏也藏不住。
聞鹭低聲說是。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能有多大本事,能耐心同她搭話已經不錯了。如今還要裝模作樣地哄騙着,還不如直接去當南風館的小倌!
王堯晟沒去管他,出了院門後看到明禮,讓他跟上一同準備回屋歇息。謝府一直很安靜,府内樹木居多,又有竹林,可晚上燈火通明,便不顯得陰暗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