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還未透亮,隻天邊的盡頭浮現出一抹亮白的魚肚。夏日的早晨很是涼爽,不熱也不冷。
王堯晟身着朱紅官袍步履輕快地往太和殿走去。大周每十日一大會,每三日一小會。今日剛好是每十日一次的大朝會。
原本闊達的宮門路上也開始熱鬧起來,路上沒人說話,各自見禮後也都是極其小聲的交談。
王堯晟有點緊張,他等了這麼多年終于要見到大周的皇帝。他的心在震顫帶着二十幾年的恨意與終将摸到這複仇的邊緣讓他興奮不已。
然而緊張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打斷。
“诶,這不是謝侍郎嗎?好久不見。”
“外出遊曆如何?聽說孤身遊曆太過艱苦回來就病了,身子可還好啊?”
“謝翰林。”
“謝翰林安。”
這宮裡隻要是人見到了自己都會跟自己見禮打聲招呼,一路上下來就隻顧着行禮,方才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隻剩下頻繁交談後的惱意。他當初被選為謝钰,一是因為他的身份更近謝钰,二是他知曉的禮教之事不需從頭教起,節省時間。
可他作為刺客活了這麼多年,隻覺得殺人更痛快簡單,這等繁瑣之事隻覺得厭煩。
王堯晟在拜别最後一位官員後終于來到了太和殿裡,他父親早已在殿内等着。因父親是二品大員,所以站着的位置離他很遠。
謝父遠遠地望了王堯晟一眼後轉身。
在擔心自己嗎?那又為何不跟他一起上朝?
王堯晟正奇怪着。
煞時,本來就安靜的殿内突然變得更加的靜默,像原來就聽不見聲音的人又捂上了耳朵。這就裡地上掉根針都會很響。
王堯晟擡頭望去,金黃色的衣角從前排人的縫隙中滑過。
随着一聲:“皇上駕到。”
王堯晟随着人群跪下,他并未張嘴,隻聽見周圍衆人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略顯青澀的嗓音響起:“平身。”
他站起身來,微微擡起頭望去,這才終于看見了大周這位新帝的模樣。他闆着一張臉沒有笑意,像極了先皇剛毅俊俏的臉龐,并不顯柔和的線條讓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那雙眼裡沒有多餘的情感,他冷漠地看着眼前啟奏的官員,聽完所奏之事後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隻道一聲知道了,便讓他退下。
官員還想繼續,卻見皇上道:“前幾日就已經定好了并州治水的人選,可以再添不能再改。
水部郎中可在?”
水部郎中向前一步:“臣在。”
皇上:“此人如若對治水有特别的見地,你下了朝看看吧。”
水部郎中:“臣遵旨。”
孫榮軒向前一步道:“秉皇上,入夏後整個大周陰雨連綿,黃河事态堪憂。魚大人已在并州待了将近有六年,這些年朝廷撥的銀子也不少,治水倒是進展緩慢。不如也派個督查一起去看看這治水一事究竟進展如何。”
此言一出,是直指魚大人有延誤工期屍位素餐,甚至有貪污之嫌。王堯晟心裡疑惑,倒是未曾聽過孫家同魚家交惡。
魚大人的父親,門下侍郎魚司徒聞言鎮定自若。
水部郎中回禀道:“回禀皇上,這…督查可以指派,隻是臣想并無必要。黃河的情況大家都清楚是“一碗沙半碗水”,泥沙淤積使河床升高,河床升高過水量就會減少,隻能改道亦或築堤。周而複始,無窮盡也。“
“朝朝代代都被黃河所累,這是大家都知曉的。若是指派内侍前往,到了堤壩還得分身乏術與内侍打交道,反而少了幾個人手。”
孫榮軒笑了笑:“隻是督查而已,水部郎中怕什麼呢?若是魚大人真的用心治水,那也不怕派人去查吧?莫不是真的有貪污之嫌才讓你如此推拒?”
水部郎中趕忙道:“诶——孫大人此話怎講?“
”并州乃治河要塞維持到今已是不錯。每逢落雨,魚大人都是在堤壩上度過的。如若決堤河道旁的村莊皆會遭殃,這一筆筆的銀子都是安置災民的花銷,皆會記錄在冊。如若決堤了再由朝廷派發,那這等待的幾日災民們怕是難以存活。”
“這次一同去并州治水的除了官員還有銀子,督查自會一起,孫大人無需擔心。每每黃河有異事臣也會将魚大人的也奏報遞給皇上,絕無任何隐瞞。至于這以權謀私之嫌,臣甚是惶恐,貪污之嫌也是需要證據,空口無憑啊孫大人。“
皇上聽罷點點頭。
孫榮軒隻淡淡回了一句道:“回禀皇上,這證據那自然是需要查出來的,不去查,哪裡來的證據呢?”
這話好似直接笃定了魚大人有貪污之嫌。
魚司徒這才開口:”孫大人,證據可不是無中生有,信口開河,還請你慎言。“
”臣想并州離六安有十萬八千裡,大周國土遼闊,上有雪山左有沙漠。孫大人方才說大周陰雨連綿恐黃河事态不好,怕是因為孫大人隻在六安待着,誤以為六安下雨,就是大周下雨了。”
孫榮軒還想再說,被皇上打斷。
皇上:“如魚司徒所言,治水之難大家心知肚明。以權謀私之舉沒有證據,也無需再提,傷了魚大人的治水之心就不好了。”
“此事就到這裡,還有何事秉奏一并說來。”
魚司徒聽皇上所言,行禮退下。孫榮軒聽皇上如此說也沒有面露難色,坦然自若地退了回去。
王堯晟低着頭思索着,想不通他們為何揪着并州治河之事發難。
見衆人未有要事禀報,皇上倒是先開了口。
“朕才登基,不知如今民間生計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如今得了一秘奏,說小民賦稅苦不堪言,田地是農戶的身家,無田則無命,豐年時有豪紳地主所得多,交稅少,農戶卻得之甚少。兇年時,農戶被迫販賣田地,無田地産業,強壯者流離四方,老弱者即死于溝壑。無窮盡也。”
衆人皆是深吸了一口氣。
謝大人起身一步向前,勸道:“秉皇上,收受人丁稅是為民生計,這銀兩都拿去養軍隊了,不然如何保家護國,護好大國才能有小民生活,才能安穩度日。”他說是這麼說,卻話音一轉,
“現下邊疆安穩,若是真想削減銀兩,不如從駐軍入手。”
此時兵部尚書卻不認同:“直接削減駐軍的銀兩,若有鄰國見有可乘之機再度進犯又該如何?謝尚書,驟然削減軍費讓那些将士何去何從呢?”
“沒有戰亂将士自可解甲歸田,再說了我們大周早有了屯田制,士兵戰時作戰,閑事歸田,早已是削減後的用度。”魚大人皺着眉。
皇上深深地看了謝大人一眼,他點頭,停了一會兒才道,“朕如何不知,可國庫空虛…“
”民牧者若能愛善而少取之,則民亦漸臻豐裕。今乃苛索無藝,将終年之力作而竭取之,彼小民何以為生?”*
“隻是朕暫時沒有更改賦稅的具體章法,想着再怎麼改也不能苦了邊疆的将士,于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巧思可以說上一說?”蘇大人,乃是工部尚書同平章事,他向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