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沈香齡嘴裡含着饴糖,左邊的臉頰被糖頂着,她邊吃邊說話顯得黏糊:“趙南嘉怎麼回事,我一回來她就不見了,找都找不到她。”
她這幾日給趙府遞帖子,趙夫人身體抱恙在家沒讓她進府。回到六安城裡也有段日子了,趙南嘉也不來找自己,真是!
忍冬早就在外面打聽好回來,就知道沈香齡會問:“聽說在姑娘外出查賬時,趙姑娘陪王公子南下督查,此事是皇上下旨,怕耽誤公事早早就走了。”
沈香齡擡頭道:“啊?王以衎也走啦,那怎麼辦?我還打算讓他和小将軍見一面呢。”王以珩的父親是帶領遼遠軍的遼遠大将軍,常年駐守在邊疆,很少回都城。本想讓王以珩幫忙推斷下這位小将軍的真面目,結果人卻走了,真是不巧。
忍冬點頭:“走得挺急。“
含着糖久了些,沈香齡左邊的腮開始出現摩挲的細沙觸覺,她把糖換到了右邊:“啧,要不…”,還未開口就被打斷,從屋裡看去院門外有一個小厮急乎乎地跑了過來。
“姑娘姑娘—”
沈香齡見來了人趕忙把方才翹起來的二郎腿放下,将裙子捋平。
忍冬走出去上前攔住他,擺出了大丫頭的氣勢,頗有些嚴肅地問:“快站住,是出了何事這麼着急?”
那小厮擦擦頭上不明顯的汗:“是、是謝公子來了,他現下在前廳!”謝钰從前來府裡想要見一面沈香齡,沈夫人有時會替她借口抱恙不讓兩人相見。次數多了,沈香齡便讓門仆幫忙盯着,若是來了就來後院禀報。
沈香齡眼睛亮了亮,還沒等他說完,驚喜地大聲問道:“真的?”她跳下椅子沒等小厮回話就拎着裙子哒哒哒地往前廳去了。
居然等到謝钰主動來見她,這可是失憶後的第一遭。
“诶,小姐!!”忍冬拿了十個銅闆遞給小厮,讓小厮退下。她追着沈香齡,“姑娘,你跑慢點。”
沈香齡聽她喊,高興地拎着裙子原地轉圈圈等着忍冬,“隔了這麼久他居然主動來找我,定是因為上次的事擔心我。嘿嘿。”忍冬見自己主子興奮得沒邊歎了口氣。她拉着沈香齡的胳膊,提醒着:“那您也得慢點,再說了,夫人今日肯定也在。”
“哦。”沈香齡這才有點醒過神來,點頭道,“是了是了,母親也在。那我們也…稍稍走快點吧。”她沖忍冬俏皮地眨眨眼。
在整個大周想同謝家做親家的如同過江之鲫,沈夫人卻是個例外。大家都知道沈夫人對待謝钰,像是讨厭又好似不滿,卻又不願斷了這門親事。
謝府派人來提親時,她差點連人帶包袱直接轟出府去,說是不想讓他禍害自己女兒。也是謝钰态度堅決,軟硬兼施,好話好事做盡了這才讓沈母慢慢接納他,可這麼多年見了面沈香齡總會看見沈母在提點他。
如今謝钰失憶了,性子頗見孤傲,如若被刁難萬一生氣了?
還不得她哄啊啊啊…
想到這裡,沈香齡催着忍冬道:“我們趕緊走吧。”
前廳。
王堯晟終于見到了六安城裡被傳為母老虎的親家母,現下一見長相就屬實精明,和沈香齡不是很像,隻眼尾上挑有絲絲相同。
想來沈香齡是更像她父親。
沈夫人端着茶也沒冷落他,出言問的不是謝府曾傳出的流言倒讓王堯晟驚訝,她像是話家常般問道:“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了?”
王堯晟回:“謝某是來找香齡,府上新得了些特别的物件,想來她感興趣便拿來給她一觀。”
“這樣。”
沈夫人轉頭看他,與外人傳言與她所作所為不同。她之前曾數次拐彎抹角地讓謝钰盡快成親,可謝家硬生生地将定親之日拖到謝钰弱冠。
她這份想要沈香齡同他早日成親的急切之心,漸漸地也生出些埋怨。他總是低頭聽着,自己就忍不住提點幾句,相同的話謝钰都快聽煩了吧。
可總覺得說不夠呢?
沈夫人臉上多了絲惬意,她無意識地翹起小拇指。
總算是有些了悟為何有些老太婆會刁難自家媳婦,來回說話蹉跎确實還挺有意思的。看着眼前的人垂眸的模樣,何人能讓人謝钰低眉順眼呢?連他父親怕是也做不到,而到了自己這裡還不是得乖乖的?
想到這兒,沈夫人心裡就生出些自大來。
沈夫人勾唇,她剛放下茶盞準備開口。她坐正位對着外頭敞開的院子,隻瞧見自家女兒已經急沖沖地奔了過來。
跑着的時候,鬓後發帶飄舞着,發帶末端墜着兩顆珍珠,臉上笑得像朵花兒似的。
沈夫人不甘心地歎了口氣,她斜眼看向旁邊安穩坐着的謝钰,他也隻是淡淡擡眸,眼中倒是毫無意外之色。方才的自得一掃而空,壓着的不滿溢出來了些:“方才忘了問你,你府裡嚼舌根的東西是怎麼處置的?“她沒有讓王堯晟回話的意思,自顧自道,“如果再對香齡出言不遜,我不介意豁出臉去讓親家清理清理府裡的髒東西。”
王堯晟低頭應聲,他自然聽出了沈母話裡的警告之意,卻無關痛癢的輕飄飄一句: “此事已了,您放心。”,說完後,他垂下眼睑隐藏起眼裡隐隐浮起厭惡,他最讨厭别人擅自指點自己。
他擡眸看向院外,沈香齡為了見自己幾乎是一騎絕塵般地奔來,臉上展着開朗的笑顔。下午的日頭不大照着她鵝黃的發帶金燦燦的,閃着光。是一副異常溫暖的模樣,一眼就能明白,她是為了誰而來。
他将剛才的念頭壓了下去,不在乎地勾唇,輕瞟了沈母一眼,淡淡道:“謝某心裡有數,夫人不必擔心。”
沈夫人聞言微微蹙眉,看他的嘴臉竟然看出些得意模樣,隻覺得奇怪。從前他坐的闆正,一眼瞧去冷冰冰的一張臉,不動聲色地同人說話,讓人覺得會被他看穿心思,饒是沈夫人也會收着性子對待。
如今倒是有些不同之處,就但看這坐姿與從前一般闆正,可那胳膊卻略往外放,竟然瞧出些不羁來。
這抹奇怪的想法被沈香齡打斷,見沈香齡已走到自己眼前這才反應過來,估摸是她家女兒這般着急趕來,襯着她的心都偏到謝府去了他得意着呢。
果然這大戶人家都是黑心眼。
沈香齡俯身行禮道:“娘!”,忍冬也跟着一起。
王堯晟起身淡淡一笑,兩個人一對上眼沈香齡就聽不見沈夫人在說什麼,她像個被黑白無常勾走的魂魄,勁直地走向王堯晟。
沈夫人皺眉:“叫這麼大聲做什麼,耳朵都要聾了。”話都沒說完,沈香齡已穩穩坐在了王堯晟旁邊的椅子上。
“這像什麼樣子,真是。”沈母小聲罵道,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往常待客,那都是面對面坐着的,自己女兒還未成親就同相公這般親昵。沈母真是恨鐵不成鋼。
沈香齡置若罔聞,她才不管這些,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也沒别人在還講究什麼禮數呀,怪費勁的。
王堯晟見她坐在身側也不驚訝,都快漸漸習慣了她的親昵之舉,想來她不管走到哪裡都會貼着自己。也漸漸地習慣她的偏愛,奇怪的是竟從這莫名的舉動中品出了一絲愉悅。
沈香齡:“何時過來的也不跟我說一聲…”
王堯晟沒回他,隻體貼問道:“外面日頭大,跑過來熱。”他端着茶托給沈香齡,“喝點茶歇一歇。”旁邊的忍冬看了眼,茶杯挪動時蓋子的縫隙側了點露出來袅袅的氣,她剛想提醒下自家主子不喜歡喝熱茶。
就見沈香齡立刻伸手摸了摸。
“嗯?”,沈香齡的手馬上收回,“有點燙”,她輕輕地甩了兩下手,馬上捏着自己的耳垂。
忍冬在他們身後不虞地睨了王堯晟一眼。
沒料到女子竟如此嬌弱,王堯晟本是想順勢氣一氣沈夫人而已,不是故意想燙到她。許是這些日子她近乎是把一顆真心掏出來給自己,若是一塊石頭怕也會被焐熱。
前些日子說錯話又惹她傷心,她卻毫無芥蒂。王堯晟這副鐵石心腸倒也勉強生出了些憐惜之意:“沒事吧?”
隻見眼前的王堯晟高聳的眉頭皺着,眉尾向下耷拉,一副着急的模樣,沈香齡看着就心軟軟。
平日最煩喝熱茶,可今日她高興,沈香齡将手松開把茶端了起來:“剛剛有點燙,沒事,我吹吹就不燙了。”
沈夫人:“……”
此時兩人眼裡哪還有沈夫人的位置?
沈夫人早已被忽視過許多次,談不上習慣。更多的是女兒被完全牽着走的不爽,她輕咳兩聲将他們的視線收回,想了半天卻也隻能說:“你們聊吧,我下去歇着了。”
眼不見為淨。
沈香齡與王堯晟起身行禮。
沈香齡見沈母走了,馬上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王堯晟疑惑地看着她像個小毛猴一樣不停的在身上翻找着什麼。
她方才跑得急又喝了口熱茶,胃裡的火拼命往身上蹿,背後都快浸濕了。她摸了摸袖口,今天居然沒帶帕子,她隻好求王堯晟相助:“有帕子嗎?”
王堯晟了然,他把帕子從懷裡拿了出來,遞給沈香齡:“給。”
沈香齡接過手帕,收手的時候不經意間擦過了王堯晟的手指。她沒察覺到王堯晟在觸碰到她肌膚的一瞬間抖了一抖。
她拿着帕子擦汗,還是覺得熱。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香囊裡有一把小折扇。沈香齡将折扇拿了出來順手就遞到王堯晟的手邊,見他不接,還點着他的手背,王堯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沈香齡小聲撒嬌道:“快幫我扇扇吧,我擦擦汗,快要熱死了。”說完拿着帕子輕拭頸間的薄汗,俨然一副曾做過無數遍再順手不過的模樣。
話音剛落,沈夫人驟然折返回來,沈香齡彼時正拿着折扇往謝钰手裡塞,但從沈母的方向看去是沈香齡一直在拽着謝钰的手不撒開。
沈香齡見是母親,立刻将手撤了回來。心道,完了完了,母親定是要誤會了。果然,聽見沈母厲聲吩咐道:“天黑前就給我回來,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