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而來之人一身短打勁衣,頭發僅以紅綢束之,面覆骷髅面具,瞧不出男女。
懸崖邊上是即将被逼落的少年郎,他生得好看,衣衫浸血被逼絕路,在這樣的境地下仍眉目鋒利,下颚至額角濺了血,卻更襯清冷孤傲。
馬蹄聲起,少年人被一雙帶着厚繭的手奮力拉起,随即馬上之人大喝一聲,一杆銀槍殺出重圍。
畫面一轉。
同樣是個凄冷雨夜,少年郎出落長成,身姿卻不如最初般挺拔堅韌,獨自站在懸崖邊上,那日破出重圍的血被他踩在腳下。
而後他縱深一躍,轉身仰面時,竟然映出了裴雲棧那張麻木的臉!
“啊!”
蕭煙閣大驚而醒,雙眼瞪大毫無焦距,裴雲棧那張挂着雨水,慘白衰敗的臉仿佛落在眼前。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全身不可自抑地發抖。
手臂被人抓上,來人動作強硬不讓她掙紮,話語裡卻滿含溫柔。
“小姐!沒事了,沒事了現在。”
“不怕,阿绮陪在你身邊。”
阿绮。
蕭煙閣茫然轉頭,阿绮怎麼會在她身邊?
她早被自己派去保護流放的阿母,此後至她墜崖身亡也未再見一面。
“小姐,您怎麼了?”
阿绮的聲音滿含擔憂,手撫上額間為她量熱。
“燒退了呀。”
蕭煙閣看着周遭熟悉無比的環境,如遭雷擊。
這是昭獄,是她受盡折磨,眼睜睜看着二哥被活活燒死的地方,她絕不會認錯!
蕭煙閣猛地站起身,阿绮吓了一跳,連忙去扶她。
她這一生下過兩次大獄,第二次斷了腿,在獄中就已經非人樣。
現下手腳完好,兩腳平直同等般落在地面時,蕭煙閣心中酸澀,熱淚含眼。
第一次是永安十二年,裴雲棧奪嫡的前一年。
這是怎麼回事?
看着阿绮熟悉無比的臉龐,她伸手将她擁入懷裡。
這是她從小的侍從,兩人一起學醫一起練武,一同上戰場,最後蕭家大廈将傾時她費盡心力,僅堪堪保住她與母親兩人。
流放途中兩人失蹤,後再無消息。
蕭煙閣痛哭出聲,是老天也憤蕭家三世忠勇,卻落得惡名昭彰的滅族下場,予她垂憐,讓她得以新生嗎?
阿绮幾乎從未見她這樣大哭,一時有些無措,愣了半天才反手拍拍她的肩膀,如同幼時兩人不耐練武之苦時的互相慰撫。
“怎得哭成這樣了?小姐,現下我們平安無事,你别太憂心,一切都會好的。”
是。
一切都會好的。
蕭煙閣任由阿绮幫她擦去眼淚,笑着同她點頭。
眼睜睜看着家人一個接着一個罹難,她隻有一條賤命,百般奔走用盡了全力也無法救他們,這種剝皮抽筋的慢性淩遲蕭煙閣仍曆曆在目。
老天既給了她重來一世的機會……昏君無道,為這腐朽王朝賣命的下場就是蕭家一門忠骨,慘遭遭奸佞宰割,如今,她便是坐實了這亂臣賊子又有誰能奈她何?
不如掀了這把皇椅,讓這江山姓蕭!
蕭煙閣握住阿绮的手:“阿绮,裴琮呢?”
裴雲棧乃當朝六皇子,最不受寵,親母是宮婢,生下他便死了,無長輩記得為他賜字。
現在想來,他懷安二字是上一世陛下在他立功後才賜的。
琮字是何而來?蕭煙閣隐約覺得自己上一世遺漏了什麼。
按時間算,如今兩人才成婚半年,親密無間,家中父兄也已逐漸信任于他,将他從一個邊緣皇子帶到了朝廷之上。
此次墜入這昭獄,是因為宮宴上太子意圖對她行不軌之事,她回擊刺傷太子,裴雲棧打斷太子雙臂,兩人雙雙被罰。
皇後勢大,裴雲棧在這乍春寒裡受了一百大闆,宮宴上的所有皇子公主皆一應朝臣侍從均觀刑。
她那時被迫觀刑,自然看不得裴雲棧這樣遭人作踐,與禁衛軍發生沖突,掙紮着護在他身上,不料拉扯間撞到頭部暈了過去。
醒來後才知因父兄勢大,她的罪責被高高挂起,隻裝模作樣被關了十日,并允許侍女陪同,牢房也受人打點布置得舒适。
而裴雲棧當日被打一百大闆後,無人醫治便被丢入昭獄,面壁思過六個月。
是她醒來後大吵大鬧讓父兄為他求情,并悄悄帶了醫者潛入。
此時的裴雲棧已将要撐到極限,高燒多日未曾醫治,她帶人趕到的時候他隻剩下一口氣。
“他,小姐,姑爺現在跟你一同就在這……”
不對。
不對不對,她上一世醒來時二哥就在她眼前,她是被二哥帶着太醫來喚醒的。
“這是第幾日?”
她打斷阿绮,面上帶了嚴肅:“這是我被關押進來的第幾日?”
“第三日啊。”
蕭煙閣暗暗心驚,上一世她明明到第九日才醒來。
因那禁衛是皇後家族門生,慌亂中意圖絞斷裴雲棧手臂,她察覺不對才會當衆動武,卻沒想到皇後真正目的是她,是要她死!
慌亂中她被喂了毒藥,多虧後來阿绮察覺不對,兄長送進來解藥,但她仍然連日昏睡。
這一世為何她在第三日就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