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煙閣全然不擔心他會失敗,但光是将靶子射穿,不足以徹底将裴雲時踩在地上。
此時她看着裴琮,才算生出點興趣。
内侍送上裴雲時引以為傲的那把弓,裴雲棧隻是低垂看了眼,看起來毫不費力地将弓拉開。
四周一時間全安靜了,裴雲時面色巨變。
福伯思慮過甚,臨送他上馬車前,還在叮囑他切勿争心過剩,必要時需收斂鋒芒……
晨光傾瀉在裴雲棧肩上,分明也不過剛二旬出頭的年紀,卻已然褪去少年人的青澀,光拈弓搭箭,便能看出此後越發挺拔的卓絕身姿。
……以大局為重。
老人家的話言猶在耳,裴雲棧眯了眯眼,箭矢對準第四列的靶子,微微傾斜。
大局?
福伯不明白他的大局是什麼。
裴雲棧看準了風向射出第一箭……
是再不可能讓阿煙被那些人恥笑。
蘇卉如破例坐在四皇子身邊,幾乎看得癡了,未曾留意到裴雲謹神色越發陰鸷,柳絮身為四皇子妃,竟也是同蘇卉如平起平坐在自己夫君身邊,她輕輕抿住唇,低下頭斂去眸中晶瑩。
第一箭穿透兩面靶子,迅速釘在第三面靶子之間。
啟帝笑着搖搖頭,然而他身邊的内侍之首卻蹙起眉頭。
裴雲時的酒杯握在手心驟然一松,舒了口氣。
蕭煙閣卻是笑了,心中明白他要做什麼。
不等有人喝倒彩,裴雲棧的第二箭第三箭就接連射出,皆是不射透全部的靶子,而是斜着卡在靶子與靶子之間。
有聰明的此時已然看出點眉目來。
風越來越大,吹揚起他鴉黑發尾,眉目如硯浸染般的烏而堅定。
裴雲棧唇角輕勾,幹脆利落地射出最後一箭,勢如破竹,周遭風力仿佛有了靈魂,皆聽從他号令,帶着無可改道的氣力砸在上一箭的尾部,調轉箭頭方向。
“嘟”———
收弓。
啟帝手裡還拿着正要飲用的茶盞,卻停下,神情一寸一寸亮了。
裴雲棧沒有一箭射透五個靶心,但他開弓的每一箭都釘在把心,這些箭頭尾全部連在一起。
是朵雲的形狀。
裴雲棧随手将弓置在一旁,在所有人的驚歎裡回身,叩首。
“兒臣恭祝父皇,萬壽無疆,祥雲錦繞。”
全場嘩然。
席間有人“砰”一聲捏碎酒杯,卻無人在意。
内侍将靶子的吊繩松開,緩慢按照原樣置地,不少人伸長脖子去看那朵祥雲。
裴雲時面色鐵青,侍從慌忙上前替他擦淨酒液,裴雲稷也将視線從蕭煙閣上移開,微微變了臉色。
啟帝擅文墨,皇子為投其所好亦多如此,可和平年曆倒也說不出差錯,如今漠北頻頻來犯,看到竟有個如此善箭術的皇子,實在是振奮人心。
“老六,”啟帝微頓,終于正眼瞧了這個兒子,贊許道:“有心了。”
啟帝大手一揮,賞了一堆于裴琮半點不值錢的奇珍異寶。
蕭煙閣唇角微抽,垂眸略去鄙夷神色。
不過她倒是有新東西,可以拿出來複制赝品了。
啟帝看着自家兒子八風不動的面容,忽然想起什麼,招手讓旁邊的人走近些,問了句什麼。
内侍适時提醒道确無。
啟帝揮手,他想都未想便蓋棺定論。
一個沒有母族卻有身份顯赫嶽丈的皇子,他可太清楚這兒子心中是作何打算了。
于是當衆拟旨,這話一出全場靜默無聲,風吹過落在錦緞上的那朵祥雲,聲響可聞,卻是最大的諷刺。
讓之。
六皇子自幼無侍讀,并不像别的皇子那般有專門的警示太監,專門打理一切事宜,沒冠禮更無人問津,繼開府成婚後,終于被皇帝記起,年過二十才有了自己的字。
裴讓之。
哪有皇子取這樣的字。
然裴雲棧不卑不亢,拱手跪謝:“讓之多謝父皇賜字。”
這狗,皇、帝。
蕭煙閣的指甲陷進手掌,怒意迅速席卷而上,死過一次的人大抵什麼都不怕,任何皆無所畏懼,可如今隻有疼痛的刺激才能讓她在此刻保持清醒,不為裴琮開口說一句話。
可當事者卻絲毫不介懷,他轉身回位時第一眼就看向蕭煙閣,朝着她微微一笑。
玉不琢不成器。
蕭煙閣沒這麼大的文采,這是二哥知曉裴琮的字時說的。
他沒有冠禮無人取字,背後之人為他取之琮字,可想而知對他有多少期許。
她心中苦澀難解,擡眼卻回了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