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乲安看着自己被包紮得整整齊齊的手指,又聞着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焦糊味,想到廚房那一片狼藉和肯定已經徹底報廢的油鍋和土豆……她吸了吸鼻子,小聲地、帶着點自暴自棄的懊惱回答:
“……糊掉了。”
顧穆的目光在她包着紗布的手指和廚房的方向之間掃了個來回,最終定格在她寫滿“搞砸了”三個字的臉上。他鼻腔裡似乎極輕地哼了一聲,像是無奈,又像是某種認命。他沒再說什麼,隻是轉身,邁着長腿,帶着一種“收拾爛攤子”的凜然氣勢,重新走向了那片彌漫着焦糊味的廚房戰場。
林乲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聽着裡面傳來收拾鍋具、擦洗竈台的聲音,再看看自己受傷的手指……心裡五味雜陳。射擊學不會,做個飯也能切到手搞砸一切……在他面前,她好像總是顯得那麼……笨拙。但指尖被紗布包裹的地方,似乎還殘留着他處理傷口時那不容抗拒卻異常穩定的力道,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感。她縮在沙發裡,像隻闖了禍的小貓,等着暴風雨的降臨。
廚房裡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漸漸停歇,焦糊味也被抽油煙機強力抽走,混合着清洗劑和水汽的味道。
林乲安縮在客廳沙發裡,受傷的手指擱在膝蓋上,紗布包裹下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她豎着耳朵聽着廚房的動靜,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顧穆會怎麼“發落”她這個搞砸了晚餐的“罪魁禍首”。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廚房裡傳來了截然不同的聲音。
不是收拾殘骸的碰撞,而是……規律的、利落的“笃笃笃”聲。
那是刀刃快速而精準地落在砧闆上的聲音,節奏沉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這聲音奇異地撫平了林乲安心頭的幾分忐忑,甚至勾起了她的好奇。
她忍不住悄悄起身,挪到廚房門口,探了個頭進去。
廚房已經恢複了整潔,仿佛剛才那場災難從未發生。竈台擦得锃亮,報廢的鍋具不知被收到了哪裡。
顧穆高大的身影背對着她,站在料理台前。他身上還穿着那件質地精良的深色襯衫,袖子整齊地卷到手肘,露出線條緊實的小臂。他微微低着頭,專注于手中的動作。
他手裡拿着的,正是林乲安之前用來切土豆的那把廚刀。但在他手裡,那刀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刀光閃爍,快得幾乎帶出殘影。
砧闆上,一根深紫色的長茄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切成厚薄均勻、大小一緻的滾刀塊。每一刀落下都精準無比,切面光滑,沒有一絲拖泥帶水。那“笃笃笃”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感,如同某種打擊樂。
林乲安看得有點呆。她切菜時總有些小心翼翼,怕切到手也怕切不均勻。可在顧穆手裡,這似乎成了一種無需思考的本能,一種力量與技巧完美結合的展示。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專注的側臉和手臂上,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和他握槍時一樣充滿力量感,卻又有種截然不同的、屬于生活的沉穩。
切好茄子,顧穆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他将切好的茄塊放入瀝水籃,快速沖洗幹淨。接着,他取過一隻幹淨的炒鍋放在重新點火的竈上,倒入适量的油。油溫升高,冒出細微的青煙時,他毫不猶豫地将瀝幹水的茄塊倒了進去。
“滋啦——”一聲悅耳的爆響,茄塊在熱油中翻滾,迅速染上一層油亮的色澤。顧穆一手握着鍋柄,手腕沉穩有力地晃動颠炒,動作幅度不大,卻讓鍋裡的每一塊茄子都均勻受熱。他的另一隻手也沒閑着,利落地拍開幾瓣蒜,切碎,又從旁邊拿起一個小碗,倒入生抽、少許老抽、一點糖和鹽,動作快而精準,用量似乎全憑手感,根本不需要嘗味。
林乲安倚在門框上,默默看着。廚房裡彌漫開茄子被熱油逼出的獨特香氣,混合着蒜末的辛辣,漸漸取代了之前殘留的焦糊味,變得溫暖而誘人。
她看着顧穆專注的側影,看着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熱油爆香蒜末,倒入調好的醬汁,醬汁在鍋裡“咕嘟咕嘟”冒着細密的小泡,散發出濃郁的鹹鮮香氣,最後将煸炒得邊緣微焦、内裡軟糯的茄子塊重新倒回鍋中快速翻炒,讓每一塊都裹上濃稠油亮的醬汁……
整個過程,他幾乎沒怎麼說話,隻有鍋鏟與鍋壁碰撞的清脆聲響和食材在熱力作用下發出的美妙聲響。他的動作和他拆卸組裝槍械時一樣流暢,帶着一種近乎刻闆的效率,卻又奇異地充滿了煙火氣。
很快,一盤熱氣騰騰、色澤油亮誘人、散發着濃郁醬香和蒜香的炒茄子就出鍋了。顧穆将它盛在一個素淨的白瓷盤裡,深紫色的茄塊浸潤在深褐色的醬汁中,點綴着金黃的蒜末,賣相十足。
他關了火,将鍋放回竈台,這才轉過身,似乎早就知道她在門口。深邃的目光掃過她包着紗布的手指,又落在她臉上,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
“吃飯。”
沒有指責,沒有詢問,仿佛剛才廚房的災難和此刻這盤色香味俱全的炒茄子之間,沒有任何關聯。他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解決了“飯糊掉了”的問題。
林乲安看着那盤還冒着熱氣的炒茄子,再看看顧穆那張沒什麼表情卻線條冷硬的臉,心裡湧起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對自己笨拙的羞愧,有對他利落廚藝的驚訝,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喂食般的奇異感覺。剛才切手指的疼和搞砸一切的懊惱,似乎都被這盤突如其來的、由他親手烹制的家常菜沖淡了不少。
她默默地走到餐桌邊坐下。顧穆已經盛好了兩碗白飯放在桌上,飯粒晶瑩飽滿,散發着谷物特有的清香。他将那盤炒茄子放在桌子中央,自己在她對面坐下,拿起筷子,動作自然,仿佛剛才在廚房裡展現驚人刀工和廚藝的人不是他。
林乲安拿起筷子,有些笨拙地用沒受傷的右手夾起一塊茄子。茄塊入口,外皮帶着一點點恰到好處的焦韌,内裡是驚人的軟糯綿密,吸飽了鹹鮮微甜的醬汁,混合着爆香的蒜末,味道濃郁又下飯,火候掌握得堪稱完美。比她之前嘗試過的任何一次炒茄子都要好吃得多。
她默默地吃着飯,偶爾擡眼偷瞄一下對面安靜進食的男人。他吃飯的樣子也和他做其他事情一樣,專注,利落,帶着一種無聲的力量感。午後的陽光透過餐廳的窗戶灑進來,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盤簡單的炒茄子上。空氣裡隻有細微的咀嚼聲和碗筷偶爾碰撞的輕響。
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刻意的安慰。一盤由他親手炮制、彌補她搞砸晚餐的炒茄子,一句簡短的“吃飯”,以及這沉默卻并不壓抑的共餐時刻……這或許就是顧穆獨特的、别扭的,卻帶着絕對存在感的“關懷”。
林乲安低頭,又夾了一塊茄子放進嘴裡,醬汁的鹹鮮在舌尖蔓延開,仿佛也熨帖了心底那點因笨拙而産生的褶皺。她小口地扒着飯,受傷的手指擱在桌沿,紗布包裹下的疼痛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