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穆在那個陽光明媚卻寒意刺骨的早餐時分,輕描淡寫地抛下“出差”的重磅炸彈後,一種無形的寒流就在林乲安和顧穆之間悄然彌漫開來。那枚月光石發卡,曾經是隐秘心事的慰藉,如今卻成了無聲的控訴和冰冷的提醒,别在林乲安的發間,幽幽地映照着兩人之間越來越深的沉默溝壑。
顧穆依舊是那個顧穆。他依舊會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帶她吃飯,送她回家,處理她生活裡偶爾出現的、她自己解決不了的小麻煩。他甚至比以往更“周到”了一些,在她生理期前幾天,會不動聲色地在她桌上放一盒紅糖姜茶,關心她。
然而,所有的“周到”都裹着一層名為“距離”的冰霜。他不再主動觸碰她,無論是手背還是發梢。眼神的交彙也總是短暫地一觸即離,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仿佛蒙上了一層她無法穿透的霧霭。關于“出差”,關于“歸期”,關于那個深夜的電話,他絕口不提。林乲安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都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來。
“項目進行得順利嗎?” 一次晚餐時,林乲安看着對面安靜切牛排的顧穆,終于忍不住開口。
“還行。” 顧穆頭也沒擡,刀叉碰撞在瓷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大概什麼時候能結束?” 她捏緊了手中的叉子,指節微微發白。
顧穆切牛排的動作頓了一下,擡眼看向她,眼神平靜無波:“看進度。吃飯别說話。”
林乲安像被噎住,一股委屈混雜着憤怒猛地沖上頭頂。她低下頭,用力戳着盤子裡的西蘭花,仿佛那是某個可惡的障礙物。
“顧穆,”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能聊聊嗎?關于你出差的事。”
顧穆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一絲不苟。他看向她,眼神裡帶着一種近乎審視的冷靜:“聊什麼?該說的,早餐那天說過了。”
“可是你什麼都沒說清楚!” 林乲安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引來旁邊桌客人的側目。她臉一紅,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情緒,“去哪裡?去多久?為什麼這麼突然?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具體一點?” 她看着他,眼底有倔強,也有掩飾不住的慌亂和依賴,“我……我很擔心。”
顧穆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結滾動,似乎在斟酌詞句。
“工作調動,去歐洲分部。時間長短取決于項目,短則幾個月,長則……可能一兩年。” 他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甚至刻意模糊了林乲坵電話裡“三個月起”的底線,“具體地點和行程,确定了公司會通知。現在告訴你,也隻是徒增煩惱。”
“徒增煩惱?” 林乲安像是被這個詞刺痛了,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顧穆,在你眼裡,我的關心和……我的感受,對你來說隻是‘徒增煩惱’嗎?”
“林乲安,” 顧穆的聲音沉了幾分,帶着一絲警告的意味,“别無理取鬧。這是工作,不是兒戲。”
“無理取鬧?” 林乲安隻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連日來的委屈、不安、被蒙在鼓裡的憤怒瞬間爆發,“對!我就是無理取鬧!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别人出差都能告訴家人朋友歸期,為什麼你就一定要這麼神秘?為什麼連你哥哥都知道得比我清楚?!”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倔強讓她無法收回。
顧穆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冰刀,直直刺向她:“誰告訴你林乲坵知道?”
林乲安被他驟然淩厲的眼神看得心頭發憷,氣勢弱了幾分,但依舊梗着脖子:“我……我猜的!那天晚上你接他電話,在樓下站了那麼久!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不是……關于你離開的事,他為什麼那麼晚打給你?你又為什麼避開我接?”
顧穆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複雜得讓她心慌,有審視,有壓抑的怒火,似乎還有一絲……疲憊?良久,他冷冷地開口,聲音像淬了冰:“林乲安,你逾矩了。我的工作,我的安排,包括我和誰聯系,什麼時候需要向你事無巨細地彙報?”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乲安心上。逾矩?原來她在他心裡,隻是一個需要他“周到”照顧的、沒有資格過問他任何事的……外人?那之前的牽手,那掌心的溫度,那枚月光石發卡……又算什麼?一時興起的施舍嗎?
巨大的羞辱感和傷心瞬間淹沒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淚水在眼眶裡瘋狂打轉,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它們掉下來。
“好……好得很!”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我逾矩了!是我無理取鬧!對不起,顧先生,打擾您用餐了!” 她抓起桌上的包,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往外沖。
“站住!” 顧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林乲安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她挺直了背脊,用盡全身力氣維持着最後一點尊嚴,快步走出了餐廳。
冷戰,正式升級。或者說,是林乲安單方面發起的“熱戰”,而顧穆選擇了用更冷的沉默來回應。
林乲安把顧穆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雖然她知道這對他來說可能毫無意義。她拒絕接他的電話(他用别的号碼打來過一次,她聽到他的聲音就挂了),拒絕他出現在她公司樓下(她甯願繞遠路坐地鐵),拒絕他送的任何東西(有一次他讓人送來一個精緻的保溫飯盒,裡面是她愛吃的糖醋排骨,她看也沒看就原封不動地讓人退了回去)。
那枚月光石發卡,被她從發間取下,鎖進了抽屜的最深處。每次看到它,心口都像被針紮一樣疼。
顧穆也沒有再試圖強行靠近。他似乎默許了她的“隔離”。隻是,林乲安偶爾會在深夜加班回家時,看到他那輛熟悉的黑色車子停在小區對面街角的陰影裡,車窗緊閉,像一頭沉默蟄伏的獸。她知道他在那裡,他也知道她知道。兩人隔着冰冷的空氣和濃重的夜色,無聲地對峙着。
這種無聲的折磨持續了将近半個月。林乲安感覺自己像一根繃緊到極緻的弦,随時可能斷裂。她拼命工作,把自己累得像條狗,試圖用疲憊麻痹翻湧的情緒。她對着鏡子練習微笑,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一個男人要離開而已。
可心底那個空洞,卻越來越大,冷風呼呼地往裡灌。
這天,林乲安因為一個重要的項目彙報,加班到很晚。走出燈火通明的寫字樓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初秋的夜風帶着明顯的涼意,吹得她單薄的外套獵獵作響。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下意識地擡眼看向街對面那個熟悉的角落。
果然,那輛黑色的車依舊無聲地停在那裡,像一座沉默的燈塔,也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林乲安的心猛地一抽,一股混雜着委屈、憤怒、思念和絕望的情緒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僞裝和堅持。她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着,鬼使神差地,徑直穿過空曠的馬路,朝着那輛車走去。
車窗貼了深色的膜,她看不清裡面。她站在駕駛座旁,擡起手,用力地、帶着發洩意味地拍打着車窗玻璃。
“咚咚咚!” 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車窗緩緩降下,露出顧穆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他顯然沒有休息好,眼下帶着淡淡的陰影,眼神深邃而疲憊,在看到她時,掠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情緒,随即又被慣有的沉靜覆蓋。
“開門!” 林乲安的聲音帶着哭腔和壓抑的怒火,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抖。
顧穆看着她,沒說話,隻是伸手從裡面解開了車鎖。
林乲安一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帶着一身寒氣鑽了進去,重重地關上門。狹小的空間裡瞬間充斥着她急促的呼吸聲和他身上清冽又帶着淡淡煙草味的氣息。
“你到底想怎麼樣?!” 林乲安扭過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小獸,“顧穆!你告訴我!你到底想怎麼樣?!每天像個幽靈一樣守在這裡,看着我進進出出,看着我難過,看着我像個傻子一樣自己跟自己較勁!你很得意是不是?!”
顧穆靜靜地聽着她的控訴,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說話啊!” 林乲安見他沉默,情緒更加激動,聲音帶着尖銳的破碎感,“你不是挺能說的嗎?告訴我‘逾矩’的時候不是挺利索的嗎?現在裝什麼啞巴?!看着我為你失魂落魄,看着我像個笑話一樣,你是不是覺得特别有成就感?!”
“我沒有。” 顧穆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種深深的疲憊。
“你沒有?!” 林乲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洶湧而出,“你沒有?!那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去多久!為什麼不能告訴我?!為什麼連一句實話都不肯給我?!在你心裡,我林乲安到底算什麼?!是你養的一隻貓?一隻狗?高興了就逗一逗,給點吃的,不高興了就一腳踢開,連去哪裡都不用交代一聲?!”
她的質問如同連珠炮,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淚和控訴,砸在顧穆心上。
顧穆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下颌線繃得死緊。他轉過頭,目光沉沉地鎖住她淚流滿面的臉,那眼神裡有掙紮,有痛楚,有她看不懂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