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乲安,”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像是從砂紙上磨過,“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不簡單?有什麼不簡單的?!” 林乲安哭着打斷他,“是有人拿槍指着你不讓你說?還是你要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告訴我就會害死我?!顧穆!你把我當什麼了?!一個隻能分享你的‘周到’,卻不能分擔你任何一點壓力和煩惱的廢物嗎?!”
“你不是廢物!” 顧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壓抑許久的怒氣和一種更深沉的東西,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車子似乎都跟着震動了一下。
林乲安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吓了一跳,哭聲都噎住了。
車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林乲安壓抑的抽泣聲和兩人粗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過了許久,顧穆似乎才平複下翻湧的情緒,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蒼涼的沉靜。
“林乲安,” 他的聲音恢複了低沉,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我離開,是為了解決一些必須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很複雜,牽扯很多,有些……甚至很危險。我不想把你卷進來。” 他看着她,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安全。讓你安心等我回來,就是我能給你……最好的保護。”
林乲安怔怔地看着他,淚水模糊了視線。他話語裡的沉重和那份“保護”背後的潛台詞,像冰水一樣澆在她心上。危險?安全?這些詞離她平凡的生活太遙遠了。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
“保護?” 她喃喃地重複着,聲音破碎不堪,“用欺騙和隐瞞來保護?用讓我像個傻瓜一樣胡思亂想、擔驚受怕來保護?顧穆,你知不知道,這種什麼都不知道、被蒙在鼓裡的感覺,比任何危險都讓我害怕!”
她看着他緊鎖的眉頭和眼中無法化開的凝重,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知道,他說的可能是真的。他背負的東西,遠比她想象的沉重和複雜。可是……
“所以,” 她擡手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水,聲音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你還是要走?而且歸期不定,甚至可能……很久很久?”
顧穆沉默着,但他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林乲安的心徹底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恐懼,在這一刻都被一種巨大的、無力的悲傷所取代。她覺得自己像個溺水的人,拼命掙紮,卻離岸邊越來越遠。她努力地想要靠近他,抓住他,卻發現他早已置身于一片她無法觸及的深海。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涯的側臉,看着他緊抿的薄唇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沉重。一股深深的疲憊感席卷了她。
她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不是去碰他,而是伸向了自己外套的口袋。她摸索着,從裡面掏出了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
顧穆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林乲安打開盒子,那枚月光石發卡靜靜地躺在那裡,在車内昏暗的光線下,流轉着幽微而悲傷的藍白光暈,像一滴凝固的眼淚。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帶着無限眷戀地撫摸着那顆冰冷的石頭。
然後,她擡起頭,最後一次看向顧穆。她的眼神裡沒有了憤怒,沒有了控訴,隻剩下一種近乎空洞的平靜和濃濃的悲傷。
“顧穆,”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陣歎息,卻帶着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你知道嗎?從煙花大會那天晚上,你第一次握住我的手開始……我就一直在拽着你。”
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冰冷的月光石上。
“我拽着你的衣角,想讓你慢一點,等等我。”
“我拽着你的手,想讓你别放開,别走太遠。”
“我拽着你的沉默,想從裡面摳出一點點真心話。”
“我拽着你的背影,想讓你回頭看看我,看看我有多害怕,多難過……”
她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但她強迫自己說完。
“我像個傻子一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拽你……我以為隻要我拽得夠緊,你就不會走遠,就不會消失……” 她看着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裡映着她此刻狼狽而絕望的樣子。
“可是,我拽不動了……顧穆,我真的拽不動了……”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清晰而絕望地說道:
“你的世界太重了,你的秘密太深了,你的離開……太長了。”
“我踮着腳,拼了命地夠,也夠不到你藏起來的那個‘以後’。”
最後,她看着他,眼神裡是徹底的心灰意冷。
“所以……”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然後,她猛地将手中的絲絨盒子連同裡面的月光石發卡,狠狠地摔在了顧穆面前的儀表台上!
“啪嗒!”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在死寂的車廂裡格外刺耳。盒子被摔開,月光石發卡滾落出來,掉在冰冷的塑料面闆上,幽幽地閃着光。
林乲安的聲音帶着一種破碎後的平靜,也帶着一種耗盡所有的決絕:
“**顧穆,我不拽你了。**”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猛地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沖進了冰冷的夜色裡。單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路燈的光暈之外,隻留下車門敞開灌進來的冷風,和車廂内死一般的沉寂。
顧穆僵在原地。
儀表台上,那枚月光石發卡靜靜地躺着,流轉的微光映着他驟然失血的臉色和那雙瞬間失去所有焦距、隻剩下巨大空洞和……痛楚的眸子。
那句“我不拽你了”,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精準無比地刺穿了他所有的冷靜、所有的籌謀、所有堅硬的僞裝,狠狠紮進了心髒最柔軟的地方。
他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過了許久,久到敞開的車門灌進來的冷風幾乎将車廂凍透,他才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機械般的僵硬,伸出手。
他的手指在觸碰到那枚冰冷的月光石發卡時,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他緩緩地、緊緊地,将它攥在了掌心。堅硬的棱角深深硌進皮肉裡,帶來尖銳的痛感,卻遠不及心口那滅頂般的窒息和冰冷。
他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額頭抵在冰冷的方向盤上,寬闊的肩膀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着。
夜風吹拂着敞開的車門,發出嗚咽般的輕響,仿佛也在為這被徹底斬斷的牽絆而悲鳴。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我不拽你了”,在死寂的車廂裡,久久回蕩,如同最終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