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冷酷的雕刻師，也是最沉默的療愈者沒三年，一千多個日夜，足以沖刷掉許多痕迹，也足以讓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長出堅硬的外殼。
濱海城似乎沒什麼太大變化，隻是河濱公園的煙花大會，成了林乲安日曆上刻意規避的日子。那枚被摔在儀表台上的月光石發卡，連同那個雨夜徹底決裂的痛楚，被她打包封存在記憶最幽暗的角落，落滿了名為“遺忘”的灰塵。她不再是那個十九歲，會因為一個掌心溫度就心跳失序，會因為一句模糊的“出差”就方寸大亂的女孩了。
二十二歲的林乲安，像一顆被打磨過的珍珠，褪去了青澀的棱角，散發出一種沉靜内斂的光澤。她剪短了及肩的長發，利落的鎖骨發襯得下颌線越發清晰。眼神裡少了曾經的怯懦和依賴，多了幾分世事洞明後的疏離和清醒。她在一家新興的設計工作室站穩了腳跟，憑借過人的天賦和一股狠勁，成了小有名氣的設計師。生活被工作、學習和有限的社交填滿，忙碌得像一隻旋轉的陀螺，沒有空隙留給無謂的傷春悲秋。
她刻意不去打聽任何關于顧穆的消息。那個名字，連同“歐洲”、“項目”這些模糊的字眼，成了她生活裡絕對的禁忌。偶爾從哥哥林乲坵閃爍其詞、欲言又止的電話裡，她也能拼湊出一些碎片：他似乎很忙，似乎處境一度很艱難，似乎……也回過國幾次，隻是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每次聽到這些，林乲安隻是淡淡地“嗯”一聲，便岔開話題，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心湖偶爾會因這個名字泛起一絲漣漪，但很快就被她強行按捺下去，歸于死寂。
直到那個避無可避的場合。
一場由本地商會牽頭、彙聚了政商名流的慈善晚宴。林乲安所在的設計工作室承接了部分視覺設計，作為項目負責人之一，她不得不代表工作室出席。她穿着一身簡約卻不失設計感的黑色絲絨長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愈發窈窕的身姿，頸間戴着自己設計的一條幾何線條銀鍊，利落幹練。她端着香槟杯，與相熟的客戶和同行寒暄，臉上挂着恰到好處的職業微笑，言談舉止從容得體，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餐廳裡失控落淚的女孩。
就在她準備去餐台取些點心時，宴會廳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人群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名媛淑女和商界老油條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過去。
林乲安下意識地順着衆人的視線望去。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門口逆着光走進來的男人，身形依舊挺拔如松，甚至比三年前更添了幾分沉澱後的厚重感。裁剪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包裹着他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氣場強大而内斂。他的五官輪廓在璀璨的水晶吊燈下顯得愈發深邃冷峻，眉宇間沉澱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和銳利，那是經過真正風浪洗禮後的痕迹。三年的時光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多少衰老的印記，反而打磨掉了一些曾經外露的鋒芒，沉澱出一種更深沉、更迫人的氣勢。
是顧穆。
他回來了。
林乲安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猝不及防的窒息感讓她瞬間臉色微白。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緊，冰涼的杯壁硌着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讓她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
他顯然也看到了她。隔着衣香鬓影、觥籌交錯的人群，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精準的雷達，瞬間鎖定了她的位置。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解讀——有審視，有探究，有某種深沉的、被強行壓抑的情緒暗湧，甚至……有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疲憊？
林乲安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像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她甚至微微側過身，将目光投向餐台上精緻的甜點，仿佛那裡有什麼絕世珍馐值得她全神貫注。
然而，顧穆顯然沒有“擦肩而過”的打算。他步履沉穩，目标明确地穿過人群，徑直朝她走來。他高大的身影帶着無形的壓迫感，所過之處，交談聲都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終于，他在她面前站定。熟悉的、清冽中帶着一絲極淡煙草味的氣息瞬間将她包圍。
“乲安。”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比三年前似乎更沙啞了一些，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磁性，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仿佛那三年的空白和那個雨夜的決裂從未存在過。
林乲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緩緩轉過身，臉上挂着的，是面對陌生客戶時才有的、标準的、無懈可擊的職業化微笑。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仿佛在辨認一個不太熟悉的面孔。
“這位先生，您好。”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透着一股冰涼的疏離，“我們認識嗎？”
顧穆深邃的瞳孔猛地一縮。她這陌生的眼神，這客套到極緻的稱呼，像一盆帶着冰碴的冷水，猝不及防地潑在他臉上。
“林乲安。” 他再次開口，聲音沉了幾分，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确認，甚至隐隐透出一點壓抑的愠怒。他以為她至少會憤怒，會質問，會冷嘲熱諷，卻獨獨沒料到是這樣徹底的、将他視為路人的漠然。
“哦——” 林乲安像是才恍然大悟，拖長了尾音，臉上的笑容卻更加虛假，眼底沒有一絲溫度，“原來是顧先生。好久不見，恕我眼拙。顧先生變化不小，差點沒認出來。” 她刻意加重了“顧先生”三個字，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他心口反複拉扯。
顧穆下颌線繃緊，眸色深沉如墨。他緊緊盯着她，試圖從她完美無瑕的面具下找到一絲裂縫，一絲屬于過去的痕迹。然而，沒有。她的眼神像結了冰的湖面，光滑堅硬，倒映不出任何東西。
“什麼時候回國的？” 林乲安像是完全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自顧自地端起香槟抿了一口，語氣輕松得像在聊天氣，“顧先生在歐洲想必是大展宏圖了？這次回來是短暫停留，還是……又接了新項目？” 她故意提起“歐洲”和“項目”，每一個詞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針。
顧穆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緊：“剛回來不久。項目……結束了。” 他避開了“多久”這個緻命的問題。
“結束了？恭喜啊。” 林乲安笑容甜美，眼神卻冷得像冰，“看來顧先生這趟差出得值當，三年時間，換一個圓滿收場，很劃算。” 她刻意強調了“三年”這個時間，每一個字都淬着諷刺的寒光，“不像我們這種普通人，三年，也就夠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