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緩慢流淌的藥液,在瑞康國際頂層的VIP病房裡悄然滑過。
顧穆背部的植皮區域開始艱難地愈合,新生皮膚嬌嫩敏感,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林乲安背部的灼傷也漸漸收口,結痂脫落,留下粉紅色的新肉,在季梅梅的精心照料下,她搬回了自己的公寓,但每日雷打不動地出現在醫院,成了顧穆病房裡一道無聲的風景線。
顧穆恪守着他的“證明”。
他不再像過去那樣霸道地掌控一切,而是學會了“請求”。當疼痛難忍時,他會低聲問:“乲安,能……坐近一點嗎?” 當換藥時紗布黏連撕扯,他額角青筋暴起,卻隻是死死攥緊床單,啞聲問:“能……陪我說會兒話嗎?說什麼都好。” 他貪婪地汲取着她存在的氣息,仿佛那是比任何止痛藥都有效的良方。
林乲安起初是沉默的陪伴者。她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有時看書,有時隻是看着窗外發呆。顧穆的目光像無形的絲線,時刻纏繞在她身上,帶着小心翼翼的探尋和不容忽視的灼熱。她并未阻止,也未回應。心防的堡壘在烈火中裂開了縫隙,但徹底坍塌,需要時間。
直到一天下午。
護士正小心翼翼地給顧穆背部換藥。當最後一層舊紗布揭開時,林乲安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即使隔着一段距離,那猙獰的景象依舊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植皮區域像一塊巨大的、顔色駁雜的拼圖,深紅、粉紅、暗紫交織,邊緣還殘留着未完全愈合的創口,滲出淡黃色的組織液。新生的皮膚薄如蟬翼,與周圍健康的皮膚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整個後背幾乎沒有一寸完好,醜陋而脆弱地暴露在空氣中。
護士的動作很輕柔,但顧穆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繃緊、顫抖,牙關緊咬,汗水瞬間浸濕了鬓角。他側着頭,目光恰好對上林乲安瞬間蒼白的臉和眼中無法掩飾的驚痛。
“别看……” 他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着一種難堪的脆弱。他下意識地想側身遮擋,卻牽動了傷口,悶哼一聲,臉色更白。
林乲安的心像是被那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擰絞!比她自己受傷時疼上百倍!那些刻意維持的距離、那些努力平複的心緒,在這一刻被這赤裸裸的、因她而受的創傷徹底擊碎!
她猛地站起身,幾步沖到床邊。在顧穆和護士都未及反應時,她伸出手,不是去觸碰那猙獰的傷口,而是帶着一種近乎蠻橫的溫柔,緊緊握住了他因為忍痛而死死摳着床沿、指節泛白的手!
她的動作很突然,指尖冰涼,帶着微微的顫抖。
顧穆渾身一震!劇痛似乎在這一刻被奇異地隔絕了。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隻覆在他手背上、帶着涼意和微顫的小手上。他艱難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林乲安沒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護士正在處理的傷口,仿佛要将那每一寸猙獰都刻進心裡。她的嘴唇抿得發白,淚水在眼眶裡瘋狂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她隻是更用力地、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仿佛要通過這交握的雙手,将自己微薄的力量傳遞過去,分擔那份撕心裂肺的疼痛。
護士也被這無聲的一幕觸動,動作更加輕柔迅速。
整個換藥過程,林乲安的手始終沒有松開。她沒說一句話,隻是固執地握着,感受着他掌心因為劇痛而滲出的冷汗,感受着他每一次因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她的沉默,她的顫抖,她緊握的力度,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當新的紗布終于覆蓋好,護士離開後,病房裡隻剩下他們兩人。空氣裡還殘留着消毒水和藥膏的氣味。
顧穆的手依舊被林乲安緊緊握着。他嘗試着,極其緩慢地翻轉手掌,小心翼翼地将她微涼的手包裹進自己寬厚的掌心。這一次,她沒有絲毫抗拒。
“吓到你了?” 他聲音低啞,帶着劫後餘生的疲憊,目光一瞬不瞬地鎖着她。
林乲安終于擡起眼,淚光閃爍,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和一絲壓抑的哽咽:“疼嗎?”
這幾乎成了她每次來看他時必問的問題。
顧穆看着她眼中清晰的心疼,感受着掌心真實的溫度,嘴角艱難地向上牽動,扯出一個極其溫柔、甚至帶着點滿足的弧度:“你握着,就不那麼疼了。”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乲安強忍的淚閘。大顆大顆的淚珠終于滾落,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不是委屈,不是怨恨,而是積壓了太久的心疼、後怕和一種沉甸甸的、無法逃避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