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乲安在顧穆病床邊沉沉睡去的那一夜,像一個無聲的儀式,宣告了兩人之間某種堅冰的徹底消融。不再是劍拔弩張的對抗,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而是一種帶着傷痕的、笨拙的、卻無比真實的靠近。
顧穆的“證明”仍在繼續,隻是方式悄然改變。
他不再僅僅是等待她的到來,而是開始笨拙地參與到她的生活中。當林乲安背部的傷口愈合得更好,能短暫地伏案工作時,顧穆會讓人把她的筆記本電腦拿到病房。他不再像過去那樣霸道地幹涉她的工作,而是趴在病床上,安靜地看着她專注的側臉,偶爾在她卡殼時,用他那在商場上淬煉出的敏銳思維,提供一兩句精準卻點到為止的建議。這種“并肩”而非“掌控”的感覺,讓林乲安感到陌生又安心。
他甚至開始嘗試關心她的喜好。得知她胃口不好,他會皺着眉頭,讓阿成搜羅濱海城所有清淡又精緻的湯羹點心,一樣樣試過來,直到找到她肯多嘗幾口的。林乲安看着這個曾經對食物挑剔到近乎苛刻的男人,此刻為了她皺着眉頭嘗着寡淡的藥膳,心頭總會湧起一股酸澀的暖流。
林乲安的回應,也從沉默的陪伴,變成了更主動的靠近。
她會主動坐在離他更近的地方,在他換藥時,不再需要他請求,便會自然地握住他的手,用指腹輕輕摩挲他緊繃的手背,無聲地傳遞力量。她會在他疼得睡不着時,低聲給他念一些工作室接到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客戶故事,聲音輕柔,像最安神的藥。她甚至開始習慣他專注的、帶着溫度的目光,偶爾擡頭撞上,會微微臉紅,卻不再閃躲。
身體的靠近,帶來了心靈的共振。那些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過往,不再是禁忌的雷區。
一個午後,陽光正好。林乲安坐在窗邊,看着窗外新發的嫩芽,忽然輕聲開口:“那天……在‘拾光’門口,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她指的是火災前,他懇求她“再給我一次機會”時,提及的關于當年“誤會”的隻言片語。
顧穆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終究要面對。他側過頭,目光坦誠地迎向她:“哪一句?”
“你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林乲安沒有回頭,聲音很輕,卻帶着千斤的重量。
病房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顧穆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耗盡胸腔裡所有的空氣。他不再回避,聲音低沉而緩慢,帶着一種剖析過去的沉重:
“當年……童依父親手裡,有能置我母親于死地的把柄。他以此要挾,逼我娶童依,并許諾事後銷毀證據。我那時……太年輕,也太自負,以為可以掌控一切,用一場形式上的婚姻換取母親的安全,再迅速解決掉童家……是我太天真,也太混蛋,把你卷了進來,用最錯誤的方式‘保護’你……讓你承受了所有不該承受的屈辱和痛苦。”
他艱難地說完,每一個字都像在淩遲自己。他不敢看林乲安的表情,等待着她的審判。
林乲安靜靜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真相遠比她想象的更沉重,也更……可悲。她曾以為純粹是背叛和玩弄,卻沒想到背後是這樣一個泥沼般的困局。恨意依舊存在,但那恨意之下,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為那個被家族責任和敵人脅迫、最終選擇了一條最錯誤路徑的年輕顧穆感到一絲……可悲。
“所以……那些照片?” 她指的是當年童依故意讓她看到的、顧穆和童依親密(實為做戲)的照片。
“假的,或者……是刻意的誤導。” 顧穆斬釘截鐵,眼神帶着冰冷的厭惡,“我和她,從未有過任何實質關系。那場婚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肮髒的交易和脅迫。”
“那你母親……”
“證據……最終還是沒能完全保住。” 顧穆的聲音陡然變得沙啞痛苦,眼中是深沉的痛悔,“童家背信棄義,在我履行婚約後,依然洩露了部分……加速了她的崩潰。” 這是他一直不敢觸碰的傷疤,也是他後來對童家趕盡殺絕、對自己也近乎毀滅的原因之一。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着林乲安。她終于明白了他當年的孤注一擲和後來的瘋狂陰鸷。這并不能抹去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卻讓她理解了那扭曲行為背後的絕望根源。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顧穆以為她不會再開口。
最終,她長長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裡,有沉重的釋然,有無法磨滅的傷痛,也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疲憊。
“顧穆,” 她終于看向他,眼神清澈而複雜,“過去的傷害,不會因為‘理由’就消失。它在那裡,會痛,會提醒我。” 她頓了頓,在他眼中看到清晰的痛楚和認命般的等待後,話鋒卻帶着一絲微弱的暖意,“但是……那場火,還有你現在的‘證明’……它們也在那裡。它們告訴我,至少現在,眼前的這個人……是願意用命護着我的。”
她的話沒有說原諒,卻清晰地劃出了一條界限——過去的恨與痛,不會被遺忘,但此刻的靠近與守護,同樣真實,且被允許存在。
顧穆的心,在經曆了極緻的下沉後,又因為她話語中那微小的接納而劇烈地跳動起來!他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那是一種近乎卑微的狂喜。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接受了他的存在,接受了他的靠近,不是因為遺忘,而是因為此刻的他,值得她給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這就夠了……” 他聲音沙啞,帶着巨大的滿足和一絲哽咽,“這就足夠了,乲安。我會用一輩子……去蓋過那些痛。”
兩人的目光在午後的陽光裡交彙,帶着傷痕累累的過往和小心翼翼捧起的未來。這一刻,他們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和好”——不是粉飾太平的遺忘,而是帶着傷痕,在廢墟之上,重新牽起彼此的手,決定一起走下去。
然而,風暴并未結束。童依,這個被嫉妒和瘋狂吞噬的女人,在家族搖搖欲墜、聲名狼藉的重壓下,徹底失控了。
童家為了自保,斷尾求生,宣布與童依劃清界限,并試圖将她送往國外“療養”。但就在押送她去機場的路上,童依竟在混亂中逃脫了!
她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将所有的恨意和絕望都對準了林乲安。她認為是一切都是林乲安毀了她!她失去了顧穆的愛,失去了家族的庇護,失去了引以為傲的一切!她要林乲安死!
林乲安的生活重新被陰影籠罩。顧穆和林乲坵動用了所有力量搜尋,但童依如同人間蒸發。顧穆的傷尚未痊愈,卻再也無法安心待在醫院。他強硬地辦理了出院,不顧醫生反對,搬進了林乲安公寓的隔壁,由阿成帶着最精銳的保镖24小時輪守。林乲安的工作室也加強了安保,季梅梅和周哲幾乎成了她的影子。
緊張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弦。林乲安能感覺到顧穆的焦慮,他幾乎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他的後背傷口在奔波和高度緊張下恢複緩慢,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安全上。
“别怕,我在。” 成了他對她說得最多的話。不再是病床上的安撫,而是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決心。
林乲安看着他明顯瘦削下去的臉頰和眼底揮之不去的疲憊,看着他因為保護她而留下的、依舊猙獰的傷疤,心頭那點因童依而起的恐懼,竟奇異地被另一種更強大的情緒壓了下去——一種想要與他并肩作戰、不再隻是被他保護的決心。
一天傍晚,林乲安需要去工作室處理一份緊急的合同。顧穆堅持陪同。車子剛駛出公寓地下車庫不久,阿成就敏銳地發現了異常——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轎車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咬在後面!
“顧總,有尾巴!” 阿成立刻進入警戒狀态。
顧穆眼神瞬間冰寒,将林乲安緊緊護在身側:“通知其他人,按預案來!甩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