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幔帳,黃花梨雕花床。
帳幔無風自動,似有一雙無形的眼睛,正透過朦胧的紗簾,死死盯着床上的人。
他雙眼緊閉,眉頭緊鎖,額頭上細汗密布,似在做一場噩夢。
“你是誰?!” 一聲喝叫,他猛然睜眼,瞳孔裡猩紅盡現,雙手瘋狂撕扯着頭發,在床榻上翻滾。
潮紅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蒙上黑霧,他扯斷幔帳,滾下床榻。
香爐被撞得粉碎,香灰撒了一地,他撲過去,貪婪地将香灰捧至鼻尖。
就在灰粉即将觸及鼻腔的那一刻,他突然狠狠甩出香灰,抄起香爐朝門砸去。
“咚!” 沉悶的撞擊聲震得房梁顫了又顫,香爐在青磚上翻滾兩圈,撞出刺耳的回響。
屋外兩名宮女抱作一團,牙齒打顫‘咯咯’作響。
“太、太子又犯病了!得快叫側妃。”
“可殿下明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上次小紅就是這樣被太子砍了頭。”
年輕宮女哽咽着抓住同伴衣袖,“姐姐我不想死怎麼辦?”
話音未落,屋内傳來重物墜地的巨響,瓷瓶撞碎在牆上的脆響,木凳掀翻聲,混着太子野獸般的嘶吼,在宮殿裡炸開。
兩人吓得跌坐在地,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那些令人膽寒的聲響才漸漸平息。
“各位看官且聽!咱南朝那位太子爺,七歲便能出口成章,詩作連翰林院老學士都贊‘天縱奇才’!十二三便跨馬提槍,跟着聖上南征北戰,陣前斬敵将如探囊取物,多少城池都是他帶兵奪下的!”
他故意壓低聲音,折扇半掩面:“待到十八歲冊封太子,協理朝政更是一把好手,朝堂上下哪個不豎大拇指?可誰能想到 。”
話音陡然拔高,“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二十歲那年竟染上怪病!每到初一十五,便頭痛欲裂,轉眼變得喜怒無常,好好一位少年英傑。”
說書人搖頭歎息,折扇重重敲在桌上,“這命運無常,當真是造化弄人呐!”
“今天講的是黃河決那年,太子帶着百姓築堤壩、救災民……”
柳荔坐在樓上嗑着瓜子聽得津津有味,聽到精彩處随着人群拍手叫好。
“好,好,好!”她還是最大聲的那個,引得樓下的人朝她這邊看。
柳荔也不怯場,露出兩排大白牙沖他們微笑。
她身着青色長衫,頭頂梳了個較高的發髻用一隻木钗固定,未施粉黛的面容透着天然的好氣色,眉眼彎彎,恰似春水含波。
二十出頭的年紀,肌膚勝雪,透着獨有的潇灑與靈動,周身氣質出塵如谪仙,教人見之難忘。
南朝民風開放,道教奉為國教,上到皇家祭祀做法,下到平民百姓養生都離不開道教。
大家對柳荔這種梳着道士發髻,氣質出塵,想來去了山上修行的大家小姐也就見怪不怪。
非常認同她的那幾個‘好’字,大家頻頻向她颔首,她也大方地一一回應。
說書先生剛講完太子戰績退下,一位懷抱琵琶的小姑娘就走上台來。她約莫十五六歲,身形單薄得很,坐在台上,看着都讓人擔心風一吹就要倒下。
誰能想到,等她撥動琴弦,彈起《破陣樂》,婉轉曲調裡竟藏着雄渾氣勢,仿佛真有千軍萬馬在戰場上奔騰厮殺。
“好!好!好!” 滿堂賓客扯着嗓子叫好。
柳荔更是激動,“啪” 地拍案而起,扯着嗓子喊 “好”。
熱鬧勁兒正濃時,一聲怪叫冒了出來。
“小娘子彈得這麼好,不如跟哥哥回家慢慢彈?”
一個肥頭大耳、渾身酒氣的男人晃悠悠爬上台,一把抓住小姑娘手腕,“走走走,給哥哥天天彈!” 說着,他那油乎乎的胖手就在姑娘臉上亂摸。
小姑娘的父親趕緊沖上前阻攔:“公子,您醉了!我們隻賣藝!” 醉漢擡手一推,老人 “砰” 地摔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腰。
“爹!” 小姑娘急得喊出聲,眼眶瞬間紅了。
醉漢卻捏着她下巴,醉醺醺地說:“美人兒别不樂意,跟哥哥走,隻彈給哥哥一個人聽。”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還有王法嗎!” 柳荔正想發作,一個聲音同時響起。她扭頭一看,門口站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裡握着長槍,滿臉正氣。
柳荔放下搭在欄杆上的手,抱臂站在樓上看熱鬧。
隻見那少年幾步躍上戲台,長槍一挑,醉漢抓人的手就被甩開;槍尖再閃,外衣、長褲、發冠全被挑飛。
眨眼間,醉漢下身精光,隻剩件歪歪扭扭的白上衣。
衆人看清他那不堪入目的模樣,頓時哄笑成一片。
醉漢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多狼狽,慌慌張張提褲子往台下跑,邊跑邊叫嚣:“好小子,你等着!我現在就帶人來收拾你!”
少年把長槍往地上一杵,大聲喊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州柳氏柳雲川!我家就在城外西郊,有本事盡管來!” 聲音響亮,震得滿屋子嗡嗡作響。
醉漢大驚失色,結巴道:“太,太,州,州,柳氏,你少吹牛。你給我等着,我現在就去找人。”他提起褲子落慌而逃。
滿堂賓客 “轟” 地炸開了鍋。
“竟是五姓七望的太州柳氏。他家祖上是春秋時就是齊國大官,前朝連着出了三個宰相。”
“這算啥?” 灰布長衫的老頭直搖頭,“太祖打天下那會,柳家全力支持,還把三個兒子全送上戰場!柳老将軍一杆長槍,能在萬軍裡取敵将腦袋,比戲文裡的趙子龍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