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啊！” 柳荔轉頭急呼，發絲被風扯得糊在臉上。

千鈞一發之際，隻見一道黑影從側方極速逼近，顔烨竟在兩馬交錯瞬間縱身躍起，穩穩落在她身後鞍上。

“抓緊！” 他雙臂如鐵箍般圈住她腰，手掌覆上她手上，猛地後拉。誰知馬兒越發狂躁，非時但沒停，反而朝着校場外狂奔而去。

風在柳荔耳邊呼嘯着向後奔去，迎面而來的是細密的沙礫刺痛感，狂風如無形的大手，将她的臉頰吹得幾乎變形扭曲。

“閉上眼。” 顔烨的聲音貼着她耳畔響起，卻瞬間被呼嘯的風聲扯碎、卷走。

柳荔非但沒閉眼，反而睜大了眼睛望向前方，眼前的草木、土丘飛速向後退去，仿佛整個人都要脫離地面，騰雲駕霧般飛起，奇妙又刺激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

柳荔 “咯咯” 笑：“還是蠻有趣的。”

顔烨無奈搖頭，提起衣袖遮住她的臉，攬她入懷道：“留神，要過石頭了！”

眼前突然暗下，柳荔隻覺猛地懸起，馬背騰空的失重感竄上腦門，驚得她呼出聲。待她扒着他的衣襟探出腦袋，馬正撒開狂奔，蹄聲如擂鼓，震得她牙齒發酸。

“它什麼時候能停下？” 她的笑聲已帶了顫音，起初的新奇感早被颠簸磨成酸痛。臀，大腿像被人用鈍刀來回碾，每一次起伏她都覺得快要散架。

她蔫蔫地癱進顔烨懷裡，有氣無力地哼哼：“到底什麼時候能停啊？”

“等它跑斷氣。” 顔烨的笑帶着幾分安慰。

就在柳荔覺得自己要被颠成粉末時，黑馬突然長嘶聲，前蹄一軟栽倒在地！

電光火石間，她被顔烨單手拎着旋身躍出，輕松落地。

隻見那黑馬口吐白沫抽搐不止，漆黑的眼珠不停翻動，分明是中了劇毒。

顔烨盯着地上的馬，眼尾微眯。

扣着柳荔的手松開，她脫力般癱坐在地，大口喘着氣，擡眼看看神色陰沉的顔烨，又看看抽搐的馬，啞着聲問：“它被人下毒了？”

顔烨低低應了聲 “嗯”。

柳荔道：“甯郡王到底安的什麼心？我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害我？”

顔烨反問：“你怎知是他？”

柳荔道：“校場裡全是你的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顔烨忽然笑了：“小聰明倒是夠用，但太過聰明未必是好事。”

柳荔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幹笑兩聲問：“現在怎麼辦？也不知跑了多遠，天黑前能找到地方歇腳麼？”

顔烨擡手指向遠處山巒：“約莫跑了兩三百裡，京郊往南三百裡是蒼山。此處地勢高，方圓十裡沒農戶。”

柳荔詫異：“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顔烨伸手拉她起身：“先找地方落腳。”

柳荔搭住他的手剛站起來，大腿忽然一陣火辣刺痛，低頭見褲腿上沾着血漬，咬牙道：“騎馬磨破了。”

她踉跄着往前挪一步，險些倒下去。

顔烨見狀，忽然轉身蹲下，背對着她道：“上來，我背你。”

柳荔整個人伏上顔烨的背，感受到他後背滲出的薄汗。

他左手穩托住她的腿彎，右手握着匕首揮動，刀劃破荊棘的 “簌簌” 聲在密林裡格外清晰。

“你怎麼确定我們離京城有三百裡？” 柳荔盯着他後頸突然開口。

顔烨撥開擋路的枝條，刀削斷枯枝的脆響混着他低沉的嗓音：“十二歲随父親南征北戰，辨方向、量路程是基本功。”

他話音落下時，柳荔的手無意識地摩挲他肩上的布料，突然意識到那些坊間流傳的戰功，遠比她想象中沉重。

暮色漫過天際，顔烨的腳步明顯遲緩。

柳荔感受到他起伏的脊背逐漸變得沉重，忙道：“放我下來，我能走。”

“别動。” 顔烨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他的匕首揮得更快，刀鋒劃破枝條的瞬間，柳荔眼前豁然開朗，月光下，一汪清泉正泛着粼粼波光。

“有水！顔烨你太神了！” 柳荔拍着他肩膀歡呼。

顔烨走上前把她穩放在水邊。他彎腰捧水喝下又洗了把臉，轉頭望向柳荔的目光含着笑意。

當顔烨的視線落在她滲血的腿上，他别開眼道：“我去四周看看，你處理傷口。”

待腳步聲消失，柳荔咬着牙褪下褲管。撕開内襯布料，她才發現不過是皮外傷。

簡單包紮好時，顔烨出現在泉邊，指着左前方道：“前面有個小山洞，裡面還有些燒水的東西，應該是獵人過夜的地方。”

話音未落，他已彎身将柳荔抱起，掌心隔着衣料傳來的溫度，讓她不自覺的低下頭。

顔烨将她安置在洞内幹燥的角落後道：“我去拾些柴火。”

“嗯。” 柳荔雙臂抱膝坐着，安靜地等顔烨回來。

約莫半刻鐘後，洞口突然暗了下來。

柳荔望過去，隻見顔烨抱着一捆柴站在洞口，衣襟下隐隐鼓起的形狀，像藏着什麼東西。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從衣襟裡拿出兩個果子遞給她。

“哪來的？” 柳荔眼睛發亮。

“摘的。” 顔烨嘴角勾起，将果子塞進她掌心。

果肉入口的清甜讓柳荔忍不住又咬一口，擡頭時正撞見男人彎腰生火的側影。

他用石頭敲擊枯葉的動作利落又專注，火星濺開，大火‘刷’的下竄得一尺高，映得他半張臉亮如朝陽，另一半卻隐在陰影裡，像尊神秘的雕像。

篝火燃起，月亮已懸在洞口。

柳荔抱着膝蓋望着洞外的樹影，問道：“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顔烨往火堆添了根柴，火苗 “噼啪” 炸開：“當年打了敗仗，我與幾個士兵躲進了山裡，其中一個年紀大點的以前是獵戶。我們在山裡躲了七天。他教我順着獸徑找，說獵戶的歇腳處總藏着好東西。”

他說話時，眼裡罕見地泛起溫柔，“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後來他們都為我戰死。”

火聲‘噼裡啪啦’響，火苗快要竄到洞頂，照亮了整個山洞。顔烨臉上泛起了紅光，遮住了他平日裡晦暗不明的底色。

柳荔第一次看清他的臉，劍眉入鬓，松而不怠，溫柔沒有一絲殺氣。柳荔恍惚覺得，此刻并肩而坐的，不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将軍，而是個帶着她找果子的少年。

顔烨年少時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柳荔為沒見過年少的顔烨感到惋惜，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她便自嘲地搖了搖頭。

顔烨似查覺到，低頭問：“怎麼了？”

柳荔擡頭道：“你十幾歲時肯定比現在要惹人愛。”話出口才覺不妥，她趕緊低下頭，臉上泛起不該有的紅暈。

紅光映在顔烨臉上，除去了他平日裡的陰霾，他緩緩道：“十五歲那年，我本想去見見你，不曾想被戰事拖累。再後來你不在太州，再後來就收到你退婚的消息。”

柳荔細想，十歲出頭時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那年她從山上下來探望父母。府中上下準備了幾天，說是有貴客前來。

那次客人沒到，她在家中住了幾天又回山裡去了。

柳荔揚起臉道：“看來你我無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