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大隊的上空升起一縷縷炊煙時,喬家人陸續回來了。
各家各戶都盡量在太陽落山前開飯,這樣能節省一些煤油燈的油錢,喬家也不例外。
蘇見歡站在虛掩的堂屋門前,腳下似被千鈞之力絆住,遲遲沒有擡腿進入,仿佛裡面有洪水猛獸,仿佛前面是萬丈深淵,又仿佛一張吃人的巨口等在那兒……
“大嫂,這麼冷,你站門口幹嗎?快進去吃飯啊。”金秀荷端着剛出鍋的炒雞蛋從廚房出來,親切熱情地高聲說道。
話落,屋内響起譏诮之聲:“哎喲,喪門星偷聽呢?生點小病還把自己當祖宗了,不想吃就給老娘滾出去!”
聽到熟悉的刻薄聲音,蘇見歡反而鎮定了下來。
她步伐沉穩地走進去,拉開闆凳坐下,淺笑:“您是不是搞錯了?劈柴、燒火、洗衣、做飯、鏟糞、喂豬喂雞都是我做,如果祖宗要做這些,恐怕棺材闆都蓋不住了,說不定還要降下幾道雷劈死不肖子孫。”
一旁的喬小妹吓得瞪大眼,頻頻看過來:姐,你吃熊心豹子膽了?!
蘇見歡餘光瞟見喬小妹的模樣,不合時宜地想笑,可是人生重來,她不想再隐忍内耗。
都死過一次了,還有靈魂飄到幾十年後這樣的際遇,如果再同上輩子一般窩窩囊囊又渾渾噩噩地活,她還不如現在就去死。
隐忍的下場,她深切體會夠了。
從今往後,“賢惠聽話”“柔順懂事”“任勞任怨”“吃苦耐勞”“黴運纏身”這些種種束縛她人生的标簽,她要一點一點撕下來,踩在腳下,徹底碾碎。
蘇見歡也不看目瞪口呆的喬家衆人,拿最大的陶碗盛了滿滿一碗粗糧飯,堆到冒尖還要用舀飯的木勺壓實,越過鹹菜蘿蔔白菜,直接将喬老頭面前那盤炒雞蛋全部扒拉進自己碗裡,旁若無人地吃起來。
第一口,她頓了頓,鼻尖有些泛酸,好香啊。
死後飄到後世那些年,她時常看見各種沒見過,但看起來很美味的食物,可惜吃不到,隻能看着眼饞。
幾口飯下肚,蘇見歡總算有點活過來的真實感了。
大約被她驚到,屋内半晌寂靜無聲。
直到喬老漢“啪嗒”放下筷子,重重哼了一聲,衆人方如夢初醒。
牛蘭英登時像收到進攻信号的忠犬,尖聲叫罵:“賤皮子,那雞蛋是你能吃的?你也配?!放下,你給老娘放下!你是豬投胎的啊,吃那麼多!豬都沒你能吃!”
蘇見歡端起碗後退兩步,避開飛來的唾沫星子,表情真誠:“家裡的雞都是我喂的,我不配吃,誰配?我不吃怎麼養好身體?不養好身體,家裡的活兒誰幹?豬啊雞啊,誰喂?工分誰賺?”
語氣看似真誠,實則嘲諷拉滿。
一旁看戲的金秀荷神情古怪:這苦情劇女主角人設是不是ooc了?難道是自己穿劇引發的蝴蝶效應?
“媽,大嫂可能是生病心情不好,您别跟她計較,爸想吃炒雞蛋,我再去炒一盤就是了。”
金秀荷不勸還好,一勸牛蘭英更來火,嘴巴像一把加特林哒哒哒開火:“你當雞蛋是大風刮來的啊?家裡要是指望她掙那的仨瓜倆棗工分,早餓死了!喬家沒她照樣活,但她這個掃把星離開喬家誰會要?哼,再說,哪個當兒媳的不是這麼過來的?也沒見别人叫苦喊累!她倒好,幹點活兒還抱怨上了!老娘當年就不該看她可憐,領回家養這麼大,不知道感恩的玩意兒!”
蘇見歡眉眼平靜如水,從前聽到這種紮心窩的話,她會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面反思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一面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充斥着内心,反複拉扯,極度痛苦。
但現在不同了。
她想起在後世知曉“煤氣燈效應”和“pua”的後,她大哭大笑,意識到自己短短一生的痛苦源自何處。
那一刻,那座堅不可破的精神牢籠寸寸碎裂,她被痛苦憤怒焚燒的靈魂終于平靜下來。
當靈魂不再受過去桎梏,當肉丨體不再成為阻礙,她自由自在地四處飄蕩,好奇地觀察未來的世界,去聽各種各樣感興趣的課程,大學的,中學的,小學的……
她像一塊海綿,如饑似渴地吸收着龐雜的知識,心境和認知越來越開闊,從前那一方小小天地養出的狹窄眼光和淺薄認知,被反複打破又重組。
如今,面對牛蘭英故技重施的打壓控制,蘇見歡内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她歎息般地贊道:“您真偉大。”
在對方得意的嘴臉中,神情誠懇極了:“甘願當牛做馬,媳婦熬成婆。”
牛蘭英氣得抖着嘴說不出一句話,膽子最小的喬小妹瞳孔顫動,仿佛三觀受到緻命洗禮。
喬衛家唰地站起來,指着蘇見歡鼻子吼:“你他媽怎麼跟媽說話呢!”
蘇見歡眨眨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生病,燒得腦子有點懵,要不你他爹見諒一下?”
喬老漢:???
金秀荷:……苦情女主瘋了嗎?自己這隻蝴蝶扇的翅膀有這麼誇張?
喬小妹呆住一瞬,嘴角抽筋一樣抖,她想笑,但不敢。
“蘇見歡!”
喬衛家猛地拍桌面,額頭青筋暴起:“你他媽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打女人?你有種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