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雖然這話說得有點道德綁架的嫌疑,但是同光的确是救了自己,陶明安隻得無奈應下。
最可惡的是,永宴還朝一直盯着這邊的季槐擠擠眼:“年輕姑娘們總是這樣,小矛盾說通了就好。”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永宴走後,陶明安惡狠狠地低罵道。
到了次日清晨,同光果真前來邀請陶明安了。
“明安,”同光半低垂着頭道歉,銀白色的睫毛輕輕顫抖,“我、我這幾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我真的很抱歉……”她揚起臉,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我隻是有點羨慕,畢竟我沒什麼朋友……”
她站在陽光下,裙裾随風而動,眉眼舒展,亭亭玉立,一副看着實物與描述就不符合的樣子。
似乎看出陶明安的不相信,她很是寂寞地說道:“明安還不知道吧,我已經一千八百餘歲了,像我這個年紀的族人并沒有很多,而身邊年輕的同族也更喜歡與同齡人來往,看到你們那麼要好地黏在一起,我總是十分羨慕的。”
一千八百多歲?!
同光這話說的,就好像路邊有人随手抛下了一枚炸彈。陶明安瞪大了眼睛,目光忍不住在同光的臉上久久停留,皺紋、雀斑,什麼都沒有,哪怕最難掩飾的眼神,都和未經風霜一般。
同光就像一尊玉像,歲月在她身上流淌,卻不能留下什麼痕迹。
“是隻有你,還是……?”陶明安下意識地問。
同光不作回答,轉而望向遠處起伏的翠綠山巒,繼續感歎道:“而且明安與狍鸮結好,這可是,可是能讓我們所有族人,不,應該是整個世界的生命都為之驚訝的呀。”
“狍鸮?”陶明安皺起眉,想到了在白民國醒來的第一天,同光也說了這個詞,“你們所說的狍鸮指的是季槐嗎?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頭妖獸?”
“啊……是的,我們總不好直呼他的名諱,不過明安竟不知道他就是狍鸮的麼?”像是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般,同光低低倒吸一口氣,“在這裡無人不知曉他,也無人不敬畏他……若有敢直視他的,大概隻有人神共存時代的那些神妖或者非凡的英雄罷,沒想到明安你也……”
季槐竟有這麼可怕嗎?
陶明安不由得想到季槐,生悶氣的季槐、大口進食的季槐、呼呼大睡的季槐;接着,她的腦海裡又閃過幾個畫面,混沌屍體化成的妖獸見到季槐與人同行時驚訝的樣子,還有幽鴳這類弱小的妖獸避讓的動作;最後才是最開始她遇見的那個季槐。
那個野性十足卻口吐人言的、令人恐懼的、身上藏滿未知的季槐。
好吧,季槐剛開始确實是有一些可怕的,但是相處久了,他與一團蓬松的棉花糖,一個可愛的大小朋友并沒有什麼區别。
但除此以外,在他人眼裡的季槐,不,應該是季槐的另一面,又是怎麼樣的?
“其實我并不習慣評價他人,這些事情,或許由他向你講述更為合适。但是明安既知他的名諱卻不知其來曆,想必他也有不告知的理由和顧忌吧……不過,明安如此想要知道,我也不好向你隐瞞。”
很糾結一般,同光反複解釋了幾次,才說道:“他是由一名人類女子誕下的,明安應當是沒有見過他的上半張臉吧,據說在那掩蓋的毛發之下,其實是一片空白,那是因為他誕生之時正逢子夜。太陰當空,他就生出一雙有着月光顔色的青眼,又由于日月不可相逢,所以他也就不能直視太陽,而這雙月青色的眼睛也便從腋下睜開。
“華胥感應受孕而生下伏羲,然非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狍鸮的母親不喜這個身披獸毛,後足為蹄的孩子,也不願意認真地撫養他。可是狍鸮生而強悍,盡管沒有受到與其他幼兒一樣很好的照顧,但身為自然天地的産物豈會平庸?他很快展現了非凡的力量與吞噬萬物的才能。
“那還是一個征伐不斷的時代,女魃、山魁橫行作亂,燭陰一呼便是酷夏,一吸即為寒冬,就連人類部族的首領也想争奪天下,稱霸一方。狍鸮所擁有的無窮盡的力量和深淵一般的貪欲,是他母親所厭惡的,卻也是征伐年代所需要的……盡管他喜好食人,又貪圖金銀财寶,但他很快就成為了神農氏重要的部下。聽說,那時候的他甚至比山巒還要高大,巨口一張幾乎能将日月吞下。無論軒轅氏有多麼厲害的親信,都難敵他手,畢竟,他吞噬得越多,也就越強大。”
晨光熹微,随着同光的述說,清晨的雲霧也在慢慢變換,流動、勾勒、組合,當年戰場上的畫面漸漸重現于陶明安的眼前。
兇獸銀白色的毛發如波濤般飛舞,利爪與尖牙似熱刀切蠟,即使是用黃金打造的防禦武器也能輕易破開。碾過山峰,跨過江河,自南向北,他征伐的腳步永不停歇,所經之處的生靈無不聞之色變。
人、妖獸、還是什麼神明的後裔,都成為了他填進肚子裡的燃料。
此刻,他正張大巨口,用力一吸,便有無形的飓風席卷四周,将這一方的生命都納入腹中。吞吃完這一切,他仍不滿足,猩紅的舌頭長長的拖在唇外,不安分地扭動着,似乎又發現了什麼可以吞噬的生命,他稍微一壓重心,伴随着雷鳴巨響,猛地向前撲來——
盡管是雲霧所化的幻象,陶明安看見巨口兜頭罩來還是難免心中震蕩,編織而成的兇獸憤怒地咆哮,迎面撲來的威壓讓她沁出了一頭冷汗。
見她一時失神,同光體貼地揮散了雲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