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風像刀子一樣刮着臉,帶着北方冬季特有的幹燥與凜冽。胡謠縮在校服領子裡,鼻尖凍得發紅,呼出的白氣在暮色中凝成細小的霧珠,又很快消散。劉楚峰推着自行車走在前頭,車輪碾過枯黃的梧桐葉,發出細碎的脆響。
三周過去了,這個周末終于放了假。
身後突然傳來電動車刹車的聲音——楊珩騎着一輛快沒電的電動車跟了上來,黑色羽絨服的帽子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隻笨拙的企鵝。他的臉頰被冷風吹得泛紅,睫毛上甚至凝了一層細霜,卻仍固執地沒戴圍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順路。”他簡短地說,眼睛卻盯着胡謠凍得通紅的耳尖,喉結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胡謠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下意識低頭,看見楊珩的電動車電量顯示已經亮起了紅燈,後輪上還沾着未化的泥漿——顯然繞了遠路。
到胡謠家樓下時,楊珩的電動車徹底沒電了。他拔下鑰匙,金屬碰撞聲在安靜的樓道裡格外清脆。“放你家充會兒電。”
他語氣自然得仿佛在讨論天氣,沒等胡謠回答,就已經推着電動車進了胡謠家的車庫,“順便借你電動車用用。”
胡謠張了張嘴想拒絕,卻看見楊珩站在台階上回頭看她。暮色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兩簇小小的火焰。
十分鐘後,胡謠坐在自己的電動車後座,雙手緊緊抓着座位兩側。楊珩的背脊挺得筆直,冬季校服黑色沖鋒衣在風裡獵獵作響,帶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氣。她小心翼翼地松開一隻手,指尖輕輕捏住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什麼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清湖公園的傍晚熱鬧非凡。小吃攤冒着騰騰熱氣,将寒冷的空氣撕開一道道口子。烤紅薯的甜香混着炸串的辛辣,糖葫蘆的糖衣在燈光下閃着誘人的光澤。楊珩在一個老奶奶的攤前停下,買了袋糖炒栗子。
“給。”他把熱乎乎的紙袋塞進胡謠手裡,“捂手。”
栗子殼還帶着爐火的溫度,燙得胡謠指尖發麻。她低頭剝開一顆,金黃的栗肉在暮色中泛着油光。楊珩突然伸手,拇指擦過她的嘴角:“沾上糖了。”
這個觸碰輕得像羽毛,卻讓胡謠整個人僵在原地。她看見楊珩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像是晚霞不小心染上去的。
他們站在湖邊,看着夕陽将整個天空點燃。雲層像被潑了橘紅色的顔料,邊緣泛着金色的光,倒映在湖面上,仿佛水天之間燃起了一場無聲的大火。遠處,一群麻雀呼啦啦飛過枯黃的蘆葦叢,攪碎了一池霞光。
胡謠的指尖因為栗子的溫度漸漸回暖,而楊珩站在她身邊,呼出的白氣與她的交融在一起,在寒冷的空氣中織出一張無形的網。
“冷嗎?”楊珩突然問。
胡謠搖搖頭,卻看見他已經解開了沖鋒衣拉鍊。下一秒,帶着體溫的外套裹住了她的肩膀,殘留的暖意瞬間将她包圍。楊珩裡面隻穿了件薄衛衣,領口露出一截鎖骨,在暮色中白得晃眼。
“你......”
“我不冷。”楊珩打斷她,目光落在遠處的湖面上,“你看那邊。”
最後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将湖面染成金紅色,像打翻的熔金流淌在水面上。胡謠悄悄轉頭,看見霞光為楊珩的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連睫毛都變成了透明的金色。
這一刻,她突然希望時間能夠靜止。
縣圖書館的老舊暖氣片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熱風裹挾着陳年書頁的油墨味在室内緩緩流動。胡謠和王曉萱擠在靠窗的木質長桌前,桌面被歲月磨出了光滑的凹痕,陽光透過積灰的玻璃窗照進來,在習題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王曉萱突然用筆帽戳了戳胡謠的手背,力道大得在皮膚上留下個紅點。她壓低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看那邊!”
斜對面的角落裡,喬子睿基本上占據整張桌子。三摞參考書整齊地碼在左手邊,右手邊是攤開的競賽題集,筆尖在紙上劃出的沙沙聲隔着過道都聽得見。陽光穿過他鏡片的瞬間,折射出一道銳利的藍光,襯得他專注的側臉愈發清冷。
“他每次放假都來這兒,”王曉萱的圓珠筆在指間轉得飛快,“我跟蹤過三次了。”
胡謠正要吐槽,餘光卻瞥見最喬子睿旁邊堆了一摞書的座位後面趴着個熟悉的身影——楊珩居然也在。他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黑色衛衣袖口拉到肘部,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半邊臉埋在臂彎裡,淩亂的黑發翹起幾根呆毛,随着呼吸輕輕顫動。桌上攤着本物理練習冊,翻到的那頁一片空白,隻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籃球。
“我去趟廁所。”王曉萱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她繞了半個圖書館,回來時手裡多了杯奶茶,若無其事地放在喬子睿桌上:“買一送一,喝不完。”
喬子睿擡頭時,王曉萱已經兔子似的竄回座位。胡謠看見他的鏡片後閃過一絲詫異,修長的手指在杯壁上輕輕敲了兩下,最終推到了桌子另一邊。
“慫。”胡謠用口型說。
王曉萱在桌下狠狠踩了她一腳。
胡謠低頭繼續寫題,卻發現草稿紙上全是無意識的塗鴉——楊珩趴在桌上的樣子,楊珩打籃球的樣子,楊珩昨天在湖邊給她披外套時微微發紅的耳尖。她慌忙翻過一頁,直液式針管筆卻在紙上洇開一大團墨迹。
閉館鈴聲響起時,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楊珩不知何時醒了,正懶散地靠在圖書館門前的石柱上等她。夜風掀起他毛衣的下擺,露出一截勁瘦的腰線。他接過胡謠的書包挂在車把上,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
“送你。”
這三個字混着冬夜清冷的空氣,在胡謠耳邊炸開一朵小小的煙花。
回家的路上,晚霞再次鋪滿天空。
這一次的晚霞與昨日不同,不是熾烈的橘紅,而是溫柔的粉紫色,像有人打翻了水彩,将雲層暈染成夢幻的漸變色。遠處的天際線泛着淡淡的金,雲絮如薄紗般舒卷,邊緣被夕陽勾勒出柔和的輪廓。湖面倒映着這絢爛的色彩,水波蕩漾間,碎光粼粼,仿佛撒了一池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