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靜物寫生,老師是央美畢業的。”董晨陽的信息接着跳出來,“你要不要......”
胡謠關掉手機,擡頭看着科技館斑駁的外牆。一隻壁虎在裂縫間快速爬過,消失在陰影裡。她想起上周王斌教的“萬能調色公式”——襯布永遠是天藍加白,蘋果永遠是朱紅加檸檬黃。而董晨陽的朋友圈裡,北京的學生們正在嘗試用高級灰表現霧霾天的城市天際線。
回到畫室,王斌已經醉醺醺地睡着了,鼾聲如雷。他的茶杯倒在調色盤上,茶水把顔料沖出一道道污濁的痕迹,像極了胡謠此刻的心情。她抓起炭筆,在廢紙上狠狠劃了幾道,筆尖“啪”地斷了。
窗外,秋日的陽光依然燦爛。操場上有學生在打籃球,歡呼聲隐約傳來。
畫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就知道你在這兒。”安绮雯抱着厚厚的習題集走進來,鼻尖上還沾着粉筆灰,“王建安找你,說聯考集訓報名表......”
胡謠猛地站起來,鉛筆盒打翻在地。彩色鉛筆滾了一地,在陽光下像一攤打翻的糖果。她突然明白了董晨陽為什麼要去省城,為什麼要去北京——在這個連石膏像都缺胳膊少腿的畫室裡,她畫的每一筆,都在把自己往平庸的深淵推進一步。
黃昏的光線漸漸西斜,将畫室的影子拉得很長。胡謠蹲下身,一根一根撿起散落的水粉筆。當她摸到那支董晨陽送的韓國進口華虹水粉筆時,筆杆上銀色的“HWAHONG”字樣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像是在嘲笑她的困獸之鬥。
周日的陽光依然毒辣,胡謠推開科技館
大門時,鐵門把手燙得她縮回了手。畫室裡比上周更悶熱,角落裡那台老舊的立式風扇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吹出來的風裹挾着鉛筆屑和灰塵,在陽光下形成一道渾濁的光柱。
她剛支好畫架,就聽見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擡頭望去,楊珩逆光站在門口,黑色T恤被汗水浸透了大半,貼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線。他手裡拿着嶄新的畫闆,邊緣的塑料膜都還沒撕幹淨。
“老師讓我來這兒。”他的聲音有些幹澀,目光掃過胡謠面前的素描,“說跟你學。”
王斌老師醉醺醺地從裡屋晃出來,手裡的搪瓷杯灑出幾滴茶水。“那個新來的!”他指着楊珩,“去跟胡謠學畫幾何體,她畫得比老子都好。”說完就歪倒在躺椅上,不一會兒鼾聲如雷。
畫室陷入尴尬的沉默。風扇的噪音中,胡謠聽見楊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畫架“砰”地一聲支開,震得她鉛筆盒裡的炭筆輕輕跳動。
“怎麼畫?”楊珩拿起一根鉛筆,手指關節上還留着打籃球留下的舊傷疤。
胡謠深吸一口氣,楊珩身上的洗衣液味道沖進鼻腔。她抽出一張新紙,手指微微發抖:“先...先畫輔助線。”鉛筆在紙上劃出輕淺的痕迹,一個立方體的框架漸漸成型。
楊珩湊過來看,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洗衣液味道混着汗水,讓胡謠想起高一教室裡的午後。他的呼吸噴在她耳畔,熱得發燙。
“手抖了。”他突然說,指着她畫歪的一條線。
胡謠猛地站起來,凳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你自己試試。”她把炭筆塞給楊珩,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觸電般縮了回來。
楊珩的畫闆上一片空白。他皺着眉頭,鉛筆懸在紙上遲遲不落。陽光透過栅欄窗照在他的側臉上,睫毛在鼻梁投下細小的陰影。
“不會?”她聽見自己聲音裡的挑釁。
楊珩的筆尖終于落下,畫出的線條卻歪歪扭扭,像個醉漢走的路。胡謠忍不住笑出聲,随即又咬住嘴唇。她伸手想糾正他的握筆姿勢,卻在即将碰到他手指的瞬間停住了。
“這樣。”她縮回手,在自己畫闆上示範,“力度要均勻。”
楊珩學着她的樣子,第二筆果然直了許多。他挑眉看她,眼裡閃過一絲胡謠熟悉的笑意——那是他解開難題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畫室角落裡,王斌的鼾聲突然停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喲,小情侶一起學畫啊?”
胡謠的臉“騰”地燒了起來。她低頭猛削鉛筆,木屑簌簌落下,在陽光裡飛舞如雪。楊珩卻鎮定自若,繼續跟那條怎麼也畫不直的線條較勁,隻是耳尖悄悄紅了。
窗外,知了突然集體噤聲。一陣穿堂風掠過,吹散了畫紙的一角。胡謠用石膏像壓住紙邊,瞥見楊珩正在畫的立方體——雖然歪斜,卻意外地有種笨拙的生命力。就像他這個人,永遠橫沖直撞地闖進她的生活,留下一地狼藉又轉身離去。
“還行。”她最終評價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楊珩的筆尖頓了頓,在紙上留下一個深深的黑點。他沒有擡頭,隻是“嗯”了一聲,繼續畫他的歪斜幾何體。風扇在他們頭頂嘎吱轉動,将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時而重疊,時而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