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被稀釋過的檸檬黃,透過省會展中心落地窗斜斜地鋪在畫闆上。胡謠将素描紙撫平,指尖在紙面留下一道淺淺的炭粉痕迹——這次沒有一模時暴雨的幹擾,連指紋都顯得格外清晰。
考場裡此起彼伏的鉛筆沙沙聲中,她的筆觸異常沉穩。炭條在石膏像輪廓線上遊走時,忽然想起楊珩說過“你的排線像在織毛衣”,這次她刻意放輕了力道,讓線條像羽毛般輕盈。水粉考試時,調色盤上的檸檬黃和香水百合與比往日更鮮亮,顔料盒口還沾着她昨晚匆忙攪顔料時蹭上的玫瑰紅。
“還剩二十分鐘。”監考老師的聲音驚醒了胡謠的思緒。她擡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落在她畫中掰開西瓜的果瓤上,西瓜顯得格外香甜,胡謠用勾線筆蘸上大白去點高光。
走廊上,楊珩倚在消防栓旁玩手機,後頸被陽光曬得發亮。“考的怎麼樣?”楊珩收起手機。
“比一模好。”她晃了晃顔料盒"至少沒把顔料沖成印象派。"
楊珩接過顔料盒時,指尖擦過她手腕上未愈的傷口——那是上周削炭筆時劃的,此刻突然泛起細密的刺痛。
他今天穿了那件純白T恤,上面還留着他們一起洗筆時濺上的奶茶色水漬,在陽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澤。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的部分像被炭筆加深過的投影。胡謠踩着自己影子的腦袋,聽見畫包裡傳來畫筆碰撞的輕響,像是某種隐秘的回應。楊珩的輕笑混在九月的風裡,帶着顔料味和陽光的氣息,讓她的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绯紅。
二模成績單在畫室走廊的公告欄上微微卷邊。胡謠踮起腳尖,看到自己名字後面的“249”時,睫毛輕輕顫了顫,比一模多了6分。楊珩的成績單斜斜地貼在她旁邊,254分的數字被陽光曬得發亮,像他此刻含笑的眼角。
炭筆在紙面摩擦的聲音格外清脆,國慶假期終于到來。胡謠和楊珩拼了輛順風車回南城縣。
車窗外的風景像被快進的電影。省藝術中心的玻璃幕牆漸漸被郊外的麥田取代,金黃的麥浪裡零星立着幾個稻草人,讓胡謠想起畫室角落裡那些未完成的速寫。司機調大了電台音量,張國榮的《春夏秋冬》混着引擎的嗡鳴,在車廂裡緩緩流淌。
“困了?”
楊珩的聲音很輕,像他此刻落在她發頂的目光。胡謠搖搖頭,卻感覺到自己的睫毛已經掃到了鏡框。下一秒,溫熱的觸感從太陽穴傳來——楊珩的手掌帶着少年特有的骨感,将她輕輕按向自己肩頭。
純棉T恤的觸感比想象中柔軟,洗衣液的薰衣草香裡藏着幾不可聞的薄荷味。胡謠悄悄睜眼,看見楊珩凸起的喉結随着呼吸輕輕滑動,他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和司機的聊天界面:“麻煩空調溫度調高些”。
夕陽把公路染成橘紅色時,熟悉的縣城輪廓終于出現在視野裡。胡謠數着楊珩的心跳聲,發現那節奏漸漸與電台裡的鋼琴聲重合。車載電台切到《甜蜜蜜》時,她假裝睡着往他頸窩蹭了蹭,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楊珩還是住在西城工會家屬院最角落的那棟紅磚樓裡,三十平米的空間還是那麼冷清。胡謠推開那扇漆皮斑駁的綠色鐵門時,九月的陽光正斜斜地穿過老式鋼窗,在水泥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客廳兼卧室的牆上釘滿了速寫紙,像一面會呼吸的畫廊。胡謠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自己低頭削鉛筆的側臉速寫——是上個月輪流當速寫模特時楊珩畫的,炭筆線條在逆光處微微暈開,像被秋陽吻過的痕迹。折疊餐桌上面攤着半疊空白速寫紙,旁邊擺着兩罐冰鎮可樂,鋁罐外凝結的水珠正悄悄滑落。
“我媽非要塞給我的。”胡謠把裝滿青棗和柿子的竹籃放在竈台上,竹條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她注意到冰箱門上貼着的便利貼:“記得吃早餐——媽媽”,字迹鋒利得像是用刻刀刻出來的,和門後挂着的那把德國進口素描鉛筆如出一轍。
楊珩把搖頭風扇轉向畫闆,插上那盞可調光的充電台燈。胡謠盤腿坐在地闆的亞麻坐墊上,鉛筆尖在速寫紙上劃出第一道弧線時,聽見廚房傳來水流沖刷青棗的聲音,和窗外收廢品老人的吆喝奇妙地交織在一起。
暮色漸濃時,西曬的陽光穿過鋼窗的鐵欄杆,在牆面的速寫紙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胡謠數到第38張速寫時,一片陰影突然籠罩了畫紙——楊珩彎腰放下一杯冰鎮檸檬水,杯壁上的水珠滾落到她的速寫本上,暈開了一小片鉛灰色。他的棉質T恤下擺擦過她的肩膀,帶着陽光曬過的棉布氣息和淡淡的洗衣液味。
假期的第五天,楊珩的卧室地闆上鋪滿了速寫紙,像一片白色的海洋。胡謠趴在地闆上,手裡的炭筆沙沙作響,纖細的手指被炭筆染黑,已經畫到了第70張。手腕已經開始發酸,不得不停下來甩了甩手。她前年剪的短發現在早已長成長發,馬尾辮松散地垂在頸側,發梢随着動作輕輕晃動,時不時掃過畫紙。一縷碎發從她松散的馬尾辮中逃逸出來,垂在眼前晃來晃去,她煩躁地吹了吹,卻怎麼也吹不開。
“别動。”
楊珩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胡謠擡頭,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蹲在自己面前。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将那縷不聽話的發絲别到她耳後,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耳廓,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你畫完了?”胡謠問道,目光卻不自覺地追随着他回到床邊。
楊珩點點頭,重新拿起素描本。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他專注畫畫的樣子總是讓胡謠移不開眼,微蹙的眉頭,抿緊的唇線,還有時不時輕咬下唇的小動作。
楊珩早就完成了作業,此刻正靠在床頭,素描本擱在屈起的膝蓋上。他的目光時不時從紙上擡起,落在胡謠身上——她皺眉時鼻梁上會出現一道小小的褶皺,咬筆杆時左臉頰會微微鼓起,這些細節他閉着眼睛都能畫出來。
“你又在畫我是不是?”胡謠突然擡頭,炭筆在指尖轉了個圈。
楊珩的筆尖一頓,下意識合上素描本,但已經來不及了。她突然撲過去,像隻敏捷的貓。
素描本啪地合上,但胡謠已經看到了。那何止是一張,整整十幾頁都是她——她趴在桌上小憩時睫毛投下的陰影,她咬着筆杆思考時鼓起的臉頰,甚至還有她昨天偷吃他冰淇淋時得逞的壞笑。
“楊珩,”胡謠把素描本搶過來,一頁頁翻着,心跳越來越快,"你畫了這麼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