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五日的陰雨終于在第六天破曉時分悄然退場。胡謠被窗外的鳥鳴驚醒時,發現一縷陽光正斜斜地穿過窗簾縫隙,在地闆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痕。她赤腳踩在還有些潮濕的木地闆上,“唰”地拉開窗簾——漫山遍野的霧氣正在消散,陽光像融化的金箔般流淌在每一片沾着雨水的葉片上。
推開窗的瞬間,山風裹挾着松針與泥土的清香撲面而來。胡謠深深吸氣,雨後特有的清冽氣息沁入肺腑,讓她想起楊珩調色盤上最幹淨的那抹淺灰藍。遠處傳來溪水歡快的奔流聲,仿佛整座山都在為久違的晴日歡呼。
“今天去古城。”
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胡謠轉身時,晨光正巧為倚在門框上的楊珩鍍上一層金邊。他手裡端着兩杯冒着熱氣的豆漿。
“穆老師說建築速寫可以補上之前落下的。”楊珩走近時,胡謠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混合着豆漿的甜糯氣息。他遞來的紙杯外壁凝結着細密的水珠,在她指尖留下溫熱的觸感。
胡謠小口啜飲着豆漿,忽然發現杯底用馬克筆畫着個小小的笑臉。這個發現讓她胸口泛起一陣暖意,就像此刻透過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一寸寸漫過她的腳背、小腿,最後停在微微發燙的臉頰上。
“你的速寫本...”楊珩突然伸手,拇指擦過她嘴角的豆漿漬,“昨晚落在我這裡了。”他從背包裡取出本子時,胡謠注意到扉頁夾着片幹枯的楓葉——那是下雨第一天,她随手夾在素描本裡的。如今葉片被仔細壓平,葉脈間還殘留着陽光曬過的痕迹。
樓下傳來同學們集合的喧鬧聲。楊珩轉身去拿背包時,胡謠飛快地将那片楓葉藏進了貼身的口袋。
山間的霧氣已經完全散去。胡謠跟在楊珩身後下樓時,發現他的影子正好疊在她的影子上,兩個影子手牽着手,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約定。晨風拂過,帶來遠處古城的鐘聲,新的一天正徐徐展開它金色的畫卷。
晨霧散盡的古城像一幅剛揭去水汽的宣紙畫。胡謠踩着濕漉漉的青石闆拾級而上,鞋底與石面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響。被雨水浸泡過的磚牆泛着深沉的青灰色,檐角垂落的雨滴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像誰不小心打翻了一盒碎鑽。
“就這兒吧。”楊珩在一處突出的觀景平台停下。這裡視野極佳,能将整座古城的飛檐鬥拱盡收眼底,又恰好避開了旅行團的必經之路。他支畫架的動作行雲流水,素描紙被山風吹得嘩啦作響,很快被四個銅夾牢牢固定。
“今天畫建築?”她歪着頭,畫筆在指間轉了個漂亮的弧度,“不畫我了?”尾音像沾了蜜,在晨光裡輕輕發顫。
楊珩的軟炭在紙上頓了頓,擡眼看她時,陽光正好從他眉骨滑到鼻梁,在眼窩處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你想讓我畫你?”他聲音裡帶着笑意。
胡謠突然覺得霧蒙蒙水汽裡的陽光太灼眼。她低頭畫畫,炭筆摩擦紙張發出細碎的聲響:“誰、誰管你畫什麼…”話沒說完就咬到了舌尖,疼得眼眶發燙。
謠借着取水的動作偷瞄楊珩的畫稿——古城建築群已初具雛形,但那些嚴謹的透視線上,總有個小小的人影點綴其間:在翹角飛檐下支着畫架的,在石橋邊彎腰取水的,分明都是她的輪廓被拆解成無數個側影。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将胡謠的馬尾辮吹到楊珩的素描本上。發絲掃過未幹的線條,像給畫中人添了幾筆生動的陰影。楊珩沒有撥開,反而順着發絲的弧度多描了幾筆,畫紙角落裡的那個小人就突然有了随風飄揚的長發。
遠處傳來導遊喇叭的電流雜音,胡謠慌忙坐直身體,卻看見楊珩不動聲色地将素描本翻過一頁。新的一頁上,古城隻剩下潦草的輪廓線,而中央位置,一個少女托腮看風景的側影已經勾勒得栩栩如生。
正午的日頭漸漸毒了起來,胡謠擱下畫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這才注意到身旁的位置空了——楊珩的畫架還支在那裡,炭筆随意地擱在素描本上,被山風吹得微微顫動。
遠處傳來木屐敲擊青石闆的聲響。楊珩從巷子深處走來,逆光的身影被陽光鑲了道毛茸茸的金邊。他手裡舉着兩串冰糖葫蘆,琥珀色的糖衣裹着飽滿的山楂,在陽光下折射出蜜糖般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