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長鳴,衆世家子弟策馬而出。
端王與甯王皆起身,向皇帝和貴妃行了一禮,各自下場去了。
臨走時,趙嶼忍不住往□□靈的方向看了一眼,卻意外碰上了沈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他快速别過眼,邁步離去。
靜貴妃注視着趙嶼離開的方向,鳳眸微眯。
朝中這些年輕子弟,要論騎射,嶼兒的實力絕對算是上乘。
隻是他尚年輕,又無實戰經驗,就算獵得了魁首,得了龍嘯劍,聖上也未必會松口讓他插手鎮北軍。
不過若峤兒能在他父皇面前顯露實力,她再借機以曆練為由,向陛下進言,讓其前往北境任督軍一職,倒有可能成功。
屆時,待将鎮北軍納入囊中,他們母子倆才算有了依仗。
想到此處,她往台下官員坐的席位掃了一眼,榮國公立馬心領神會,不多時,人便離開席位。
□□靈見端王都走了,沈策還一動不動,忍不住問道:“你不下去嗎?”
沈策悠悠道:“沒興趣。”
□□靈一時語塞,貼近他耳邊道:“我管你有沒有興趣,你不下去,姐姐我豈不是要一直陪你這麼幹坐着。”
“姐姐?”沈策斜睨了她一眼:“你好像比我小吧?”
這是重點嗎?大哥!
“你别給我打岔!”
“我沒有打岔。”
二人臉頰貼得甚近,低語不止,叫外人看了那叫一個如膠似漆,連靜貴妃都不禁側目打量起了這個女子。
趙嫣此刻看着二人如此親密,指節緊緊掐着手裡的扇柄,心中說不清有多嫉妒。
“你不走我可自己走了。”華靈似下了最後通牒,一記眼刀射向身旁這個男人。
沈策看着心情甚好,勾了勾唇角,終是起身道:“陛下,臣也下去玩玩。”
趙存淵颔首道:“朕還以為國師佳人在側,無心狩獵。”
沈策坦然道:“陛下說笑了。”
此時日頭正盛,從高台下來後,華靈擡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
沈策的身量高出她一個頭,颀長的身形走在她一旁,投下了道不大不小的陰翳,□□靈不自覺地循着他的腳步,将自己籠在這片陰涼裡。
影子忽然停住了,□□靈也跟着頓住了腳。
待目光觸及長風牽過來的馬匹,眸子便倏地亮了起來,她利落地翻身上馬,手指穿過鬃毛撫了撫,寵溺道:“乖寶,想我了沒?”
她臉上綻開一抹淺笑,本就昳麗的五官越發明豔,發梢躍動的金光随着動作流轉,耀眼得讓人心顫。
沈策注視着馬上的人兒,有一刹那失神。
寬大修長的手掌忽然擡起,停在半空,骨節分明如白玉雕琢,在陽光下幾乎透出冷冽的瓷光。
□□靈盯着他的掌心愣了愣,問道:“作甚?”
瞧這真摯的眼神,應該不是找我讨要這些時日的糧草錢吧?
“拉我一把。”沈策仰着頭,整個人籠罩在她的影子下,微眯眸子裡透着些許柔弱。
她沒看錯吧,這樣的神情竟然出現在了沈策臉上。
□□靈臉上忽勾起玩味的笑意:“怎麼,堂堂國師大人,出門隻帶了一匹馬嗎?”
聽見此話,長風頓時心虛地撓了撓下巴,眼神悄咪咪地瞥向沈策。
真讓您猜對了,隻帶了一匹,而且還是您的。
沈策悻悻收回了手,眼神似是瞥見了什麼,定定瞧着她身後的方向,道:“那是?”
華靈順着他的視線轉過身去,還未看得真切,忽覺身後馬鞍一沉,灼熱的體溫驟然貼了上來。沈策單手環過她腰際握住缰繩,胸膛緊貼她的脊背,帶着松木氣息的吐息掃過她耳尖:“駕——”
馬兒飛快地跑了出去,空中唯餘一聲漸行漸弱的喊聲:“沈策!你也太幼稚了吧!”
沈策難得心情大好,胸腔震動的笑聲混着熱氣往她耳蝸裡鑽:“彼此彼此。”
不知跑了多久,他避開了衆人狩獵常去的林子,一直到了臨近外圍的山頭才停下。
山風掠過,掀起□□靈耳後的青絲,輕拂過他的側臉。
“你為何會沈家的劍法?”沈策忽然開口,嗓音低沉,混着未散的喘息。
□□靈忽然覺得背後傳來的溫度格外清晰,連他胸膛的起伏都仿佛透過衣衫傳來。
她望着遠處綿延的青山,目光像隔了一層薄霧:“我不但會沈家劍法,我還知道七年前的上元夜,沈家經曆了什麼。”
她的聲音輕得要被山風吹散,卻猶如一塊千斤重的巨石,砸在了沈策心中。
沈策的呼吸驟然凝滞,猛地看向她,漆黑的眸底似有驚濤駭浪在翻湧,又像是深淵裡突然亮起的鬼火。
“你一直在查沈家舊案吧?”
他的視線緊緊落在□□靈身上,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七年前,他親手握着那柄捅向父親的短刀,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時,支撐他站起來唯一的信念,便是護住沈家,護住母親,護住大哥心愛的女子和他們最後的骨肉。
可最後,乃至餘下的七年時間,他的腦中無數次回想起的,隻剩下了那句:沈府,滅門了。
握缰的手指節泛白,青筋在冷白的皮膚下猙獰突起。
山風卷着枯葉掠過馬鞍,破空聲驟響,一支冷箭嗖的一聲朝他們飛來,□□靈倏然回眸,沈策左手如閃電般探出,箭镞距□□靈眉間三寸時,被他生生截住,精鋼箭杆在掌心震出嗡鳴。
□□靈眸色陡沉,警覺地看向利劍射出的方向,寒光如刀。
箭矢破空的尖嘯尚未散去時,五十步遠的林子裡,少年已從馬上滾落,膝行數步,重重磕在地上,額頭抵着塵土,渾身抖如篩糠:“國……國師恕罪,下官一時手滑,不慎驚擾了國師,下……下官罪該萬死!”
冷汗順着慘白的臉往下淌,那人匍匐在地上,連擡起頭的勇氣的沒有,仿佛下一刻就會被沈策的目光淩遲。
沈策握着箭的手緩緩落下,居高臨下地斜睨着他,眸中似有雷雲翻湧,靜默片刻後,終是壓下了将欲迸發的殺意,薄唇輕吐:“滾!”
少年霎時渾身一震,狼狽地道了聲:“謝國師!”
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靈視線下移,目光落在了他手上那道不甚明顯的疤痕,她旋身下馬,靴底碾過幾塊碎石。
“劍是君子之器。”她沒有回頭,隻是背對着他,“持劍者需心正、意誠。”
她的聲音混着山風,忽遠忽近,仿若回到孩童時候,變成了那個調皮肆意又帶着懵懂無知的小姑娘。
她與沈策初見,是在九年前。
暮春三月,沈府後院的梨花開得正盛。
□□靈踮着腳尖,從廊道的雕花窗棂間探出半個腦袋,一雙杏眼明亮如星。
風過梨園,亂白紛飛,一白衣少年足尖輕點,木劍破空時,在滿地梨白中劃開一道漂亮的弧線。
“那是誰啊?”□□靈問道。
螢心比她高了半個頭,歪着腦袋瞧了眼正在練劍的少年:“是府上的三公子,三公子每日都會在此練劍。”
“他叫什麼名字啊?”
“沈策。”
□□靈聞言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少年的一招一式。陽光透過花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十三歲的沈策,已隐約可見日後風姿。
眉如出鞘之劍,眼似寒潭映月,面容雖帶着稚氣,輪廓卻已初現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