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唇角微揚,指尖輕叩桌面,眼底浮起一絲興味:"有意思。"
趙存淵亦龍顔大悅,颔首道:“好一個盛世永昌,千秋萬代!你的心意朕很滿意,即日起,你便領鴻胪寺卿一職,與甯王一同入朝議政。”
趙峋恭恭敬敬地行禮道:“謝父皇!”
□□靈暗歎道,好一招以退為進!
與那白虎相比,這頭玄鹿才是真正的珍稀之物,他明明可以借此取得魁首,卻偏偏在聖上賜劍後獻上,既擺明了自己無一争高下之心,又讓聖上看到了自己的實力和忠誠。
暮色未近,趙存淵已面露疲色,傳令擺駕回宮,由國師代為主持逐羽飛觞宴。
“何為逐羽飛觞宴?”□□靈問道。
“逐羽暗喻射獵,飛觞意在宴飲之歡。”長風解釋道,“逐羽飛觞宴是每年春獵的傳統,聖上親臨,與臣同歡,不過近兩年都是由國師大人代為主持。”
晚宴上男女分席而坐,以座屏為界,金樽推盞,絲竹缭繞。
因着皇帝未能親臨,席間臣子們皆放松不少,但談笑聲壓得極低,舉杯敬酒間,目光總不經意瞥向主座。
沈策指尖在案上輕叩,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席間衆臣,視線落在蕭家世子的位置上。
他眼眸微眯,沉聲道:“人呢?”
長風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道:“方才還在席間,怎的一轉眼就不見了。”
蕭煜那等纨绔之子,此等場合竟會不見人影?他心裡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吩咐道:“去找。”
“是!”
相比于男子席位略顯緊張的氣氛,女子席間倒是熱鬧許多,珠翠環繞,錦繡如雲。
□□靈換上了一襲紫裙,青絲半挽,低眉輕吹着青瓷盞中的雪芽茶,看似沉默得不太合群,耳畔卻将席間每一句低語都收攏。
包括對她這位國師侍妾的議論,亦是從她落座後便停不下來。
有這麼好奇嗎?好奇還能憋着不問,京城的閨秀們還挺沉得住氣的嘛。
她嘴角輕勾,茶盞剛放下時,便聽到對面的女子開口道:“敢問靈兒姑娘出身何處?似乎不是京城中人?”
來了個沉不住氣的。
□□靈擡眸望去,對面坐的正是榮國公的嫡女,蕭怡。
還好晚宴前她讓長風私底下給她做過功課,今日參加春獵的各家女眷她也算認識了七七八八。
在場的世家貴女中,唯有蕭怡與公主最是親近,她問出口的話定然也是公主想知道的。
□□靈坦然道:“小女子出身山野,确實不是京城中人。”
此言一出,席間頓時靜了片刻,随即隐約有低語議論聲傳來。
山野女子?國師怎會看上此等不入流的女人?莫不是使了什麼手段攀上了國師?
男女席面相隔不遠,沈策凝神側耳,倒也聽到些許對話。
趙嫣半信半疑,道:“你既非京城中人,怎有機會與國師結識?”
“說到此處,隻能說一切都是緣分。”□□靈神秘兮兮道:“你們可聽說過狐仙托夢?”
“嗤——”沈策輕笑出聲,虧她想得出來。
狐仙?趙嫣等人皆是一驚。
□□靈聲情并茂,回憶起了二人“初時”的場景:“其實我們是狐仙牽的紅線!那夜我夢見一隻白狐,身形龐大,眼射金光,還會開口說話!那白狐自稱狐仙大人,還說我白日裡上山采藥時誤打誤撞驚擾了他娶親,他很生氣,要把我抓回去剝皮抽筋煉成人丹方可解氣……”
世家小姐們哪裡聽過此等轶聞,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我在夢中害怕極了,苦苦哀求狐仙大人放過我,後來那狐仙看我可憐,便說,若我明日醒來後,能在百步之内遇見自己的命定之人,他便放過我。”□□靈不慌不忙,繼續說道,“次日醒來後,我按照狐仙所言,行走百步後,你們猜,我見到了什麼?”
劉尚書的女兒忍不住開口:“莫非你遇到了國師大人?”
“可國師怎麼出現在那山野之地?”蕭怡顯然不太相信她所說,卻見她繪聲繪色,說得煞有其事。
□□靈一拍桌子,瞎話信手拈來:“百步之後發現一平地處,黑壓壓圍了一圈人,少說也有數十人,我定睛一看,竟是一群蒙面刺客。被圍在中間的,正是國師大人!”
“你是說國師遇上了刺客?”趙嫣驚訝道。
“正是!”□□靈一本正經,“隻見國師身手不凡,手起劍落,斬殺了一衆刺客,隻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眼看着有數道飛镖朝他腦後射去,千鈞一發之際,我頓時失了神志,仿佛狐仙附體,擡手輕輕一揮,那些飛镖竟憑空消失了……”
話到此處,衆人皆是目瞪口呆,席間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靈愣了愣,心中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講得太誇張了,把她們都吓到了?正猶豫着要不要接着往下講時,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然後呢?”
她瞥了眼斜對面那張被吓得煞白的小臉,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笑意,接着道:“後來我似乎暈了過去,醒來後便躺在了國師懷中,再後來的事,便如你們所見到的。”
□□靈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暗爽道:太痛快了!能編出如此戲劇性的故事,也算對得起她那整整五大箱的話本子。
趙嫣先是一愣,随即氣憤道:“你還躺在了國師懷裡?”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你的意思是,國師就是你的命定之人?”
她用團扇擋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閃爍不定的眼睛。
“一開始我也不确定。”□□靈不慌不忙道,“不過自那以後,我确實再也沒有夢見過那狐仙。”
噼裡啪啦一頓胡說,幾個世家小姐雖未全信,卻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倒茶的婢女聽得入了神,一個不小心,滿出的茶水順着桌沿淋濕了□□靈的衣裙。
婢女心下一驚,忙跪下道:“奴婢一時不慎,還請靈兒姑娘恕罪!”
“無妨。”□□靈撣了撣裙擺,起身道:“還請殿下準許靈兒前去更衣。”
趙嫣秀眉微蹙,擺了擺手。
那婢女随即讓出了一條路,道:“姑娘請随我來。”
望着□□靈離開的背景,趙嫣有片刻失神。
她原以為任何出現在沈策身邊的女子,她都不會輕易放過,可不知為何,見到□□靈後,她好像并沒有像想象中那麼讨厭這個女子。
她們的交談聲隐隐約約落入了趙嶼耳中,他對于狐仙一論,自是不信的,奈何□□靈言之鑿鑿,倒讓他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忍不住開口道:“久聞國師政務繁忙,不近女色,今日見國師對愛妾寵愛有加,倒不似傳聞所言。”
沈策手中動作一頓,垂眸俯視着他:“甯王殿下何時關心起沈某的私事了?”
疏離的語氣顯得格外冰冷,趙嶼不禁有一瞬間恍惚,當初那個一同坐在崇文殿裡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何時竟變成了這野心勃勃,目中無人的權臣模樣。
“國師深得父皇倚重,一言一行皆是朝臣表率,國師的事怎能算是私事呢?”
“甯王有話不妨直說。”
篝火噼啪作響,周圍官員們推杯換盞的喧鬧聲忽遠忽近,卻襯得這一隅愈發劍拔弩張。
趙峋輕搖鎏金酒盞,默默将二人的神色盡收眼裡。
趙嶼沉默片刻後輕笑:“國師誤會了,本王隻不過有些好奇而已。”
沈策突然将銀刀插進桌上的烤鹿肉裡,刀尖穿透銀盤撞在青玉案上,發出“铮”的一聲清鳴。周圍幾位官員頓時噤聲,悄悄挪遠了些。
夜風卷着火星掠過兩人之間,映亮沈策淩厲的側臉:“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麼好事。”
對皇子都不留一絲情面,衆人紛紛暗道國師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趙嶼盯着嵌入桌案的銀刀,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他們也是這樣在春獵時共分過一隻鹿腿。那時沈策割肉用的匕首,還是他親手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