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刻,宮燈幽暗,密雨斜織着,各府馬車在宮門外等候。
衆官員驚魂未定,剛出了宮門,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踏聲,濺着積水而來打破了皇城的幽寂。
“讓開!”
一聲清喝驚得群臣紛紛退避。隻見一匹黑馬自長街盡頭疾馳而來,馬背上纖細的身影盡染猩紅,手中的長鞭竟拖着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所過之處留下了一道看不見盡頭的血痕。
羽林衛大驚,長戟交錯,厲聲喝道:“宮門禁地,何人擅闖!”
□□靈勒馬停住,脊背挺直如槍,周身散發的血氣讓羽林衛都有些發怵。
“鎮北将軍司徒晉之女,□□靈求見陛下!”她的聲音字字有力,清晰的落在了所有人的耳裡。
蕭煜在她腳下掙紮着擡頭,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哀鳴:“救……救我……”
□□靈無動于衷,隻是指節收緊,長鞭猛地一拽,蕭煜的慘叫戛然而止。她的胸膛快速起伏着,目光卻始終平靜,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已燃盡,隻剩下孤勇的決意。
羽林衛和周遭的官員無一人認出地上拖着的人正是榮國公的世子,反而對□□靈的現身吃驚不已。
羽林衛面面相觑,終于有人轉身飛奔入宮。
宮内寂靜幽然,趙存淵遣退百官,獨留了沈策和幾個皇親議事。
說是皇親,殿中留下的皆是蕭家的親脈。
趙嶼直至今夜才知道母妃與舅舅竟私下謀劃扳倒二皇兄此等大事,而他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這邊罷了,最重要的是,父皇會相信嗎?
他擡眸看向禦座,蕭婉舒纖指正為趙存淵揉着太陽穴,丹蔻如血,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張揚。
長風神色凝重匆匆入殿,順着描金殿柱來到沈策身後,俯身悄聲說了幾句話,沈策臉色一僵,擡眸看向長風,眼神如刀:“去查清楚。”
殿外忽傳來整齊的鐵甲碰撞聲,羽林衛統領的急報穿透雨幕:“啟禀陛下,鎮北将軍之女□□靈求見!”
沈策袖中的手倏地收緊,不可察覺地蹙了眉。
聽到這個名字,蕭婉舒和蕭寅之的心中皆陡地一震。
她怎會在此?難道今夜之事出了什麼變故?蕭婉舒惴惴不安,有種私底下做壞事即将被揭露的緊張。
她不過讓人試探□□靈的身份而已,确認過後她的人應該順利脫身了才是,難道……□□靈發現了此事是她指使的?
蕭婉舒與蕭寅之交換了眼色,捉摸不清□□靈的來意。
趙存淵稍顯意外,京中各家官眷女子衆多,他也識得幾個,唯獨這個名字陌生得很。
不過記憶深處隐約記得,司徒晉好像是有一個女兒……原來叫□□靈嗎?
他大手一揮,道:
“宣。”
趙嶼看向趙嫣道:“怎從未聽說過此人?”
“鎮北将軍府的嫡女神秘得很。”趙嫣還未從方才所發生的事中緩過來,低聲道,“據說她從小體弱多病,深居簡出,從不與外人打交道;也有的說命犯煞星,早早送到鄉下去了,總之平常京中貴女集會,她都未曾出現過,也不知怎的,在這個時候突然進宮?”
雨幕如刃,□□靈手持配刀,踏着水光步入大殿。一身玄色勁裝被雨水浸透,勾勒出淩厲的輪廓。鬓邊墨發緊貼蒼白的臉頰,血水混着雨水自眉骨滑落,在唇角凝成一道暗痕。
沈策的目光從始至終落在她身上,燭火映出她眉間尚存的血迹,他眼神驟然一暗,指節無意識地收緊,骨節泛出青白。
究竟發生了什麼?
“放肆!”未等她停下腳步,蕭婉舒便搶先出口道,“持刀入殿,你意欲何為?”
和她料想的一樣,她果然是司徒晉的女兒!可是,如今這個事實突然讓她有些發慌。
□□靈不為所動,冷眼望向蕭婉舒的方向,明明身居下位,散發出的威壓卻讓蕭婉舒莫名膽寒。
跟在□□靈身後的兩個羽林衛撲通一聲跪下:“啟禀陛下,她手中的刀是……鳳鳴刀,卑職不敢阻攔!”
鳳鳴刀,聖上親賜,見刀如見陛下!誰敢阻攔?
“臣女□□靈,參見陛下。”
趙嶼一顆心髒幾欲從喉嚨躍出,目瞪口呆。
趙嫣驚得張大了嘴,眼睛在她和沈策之間來回轉動:“你……你不是……”
趙存淵的目光靜靜落在□□靈臉上:“你說,你是司徒晉的女兒?”
随即眉峰一挑,又看向沈策。
□□靈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解釋道:“父親遭人構陷,蒙冤入獄,臣女孤身一人,在京城舉步維艱,為查明真相,不得已隐藏身份接近國師,還請陛下恕罪。”
“哦?”
沈策起身道:“事急從權,還請陛下恕罪。”
如今司徒晉已洗清冤屈,又剛立下戰功,他的女兒自然是不能随意責罰,況且沈策都開口了,關于□□靈此前假扮國師侍妾的事,趙存淵也無意再追究。
“深夜進宮,所為何事?”
“臣女要狀告榮國公府世子,蕭煜……”□□靈緩緩擡頭,一字一句道,“挾兇報複,屠戮我将軍府上下二十人,還望陛下,為臣女做主!”
什麼!蕭婉舒面色煞白,指尖止不住地發顫。
怎麼會這樣?她分明下了命令,不要鬧出動靜,怎會出了人命?而且,蕭煜怎麼會摻和進來?
二十人……若是尋常賤民便罷了,偏偏是司徒府的下人,這下可沒那麼容易收場了。
蕭寅之一聽到蕭煜二字,頓時急了眼:“休要血口噴人!”
“國公急什麼?”沈策森然道,“莫不是要包庇自家兒子?”
原來她今夜沒有随自己一同進宮,是因為将軍府出了事。這麼重要的事情她竟然不願告訴自己,尋求一絲幫助,驚訝之餘,沈策隐隐有些懊悔,因為自己一時失察讓她獨自一人經曆此難。
蕭寅之冷哼一聲:“吾兒确與爾等有些私怨,但絕不會做出此等膽大妄為之事!”
蕭寅之振振有詞,對蕭煜頗有信心,無非是因為他今日出門前,确認蕭煜人在府中,請的名醫照常來給他做調理,短短兩個時辰,怎麼可能去殺将軍府的人?
“陛下,臣并非有意包庇,陛下大可傳吾兒進宮,當面對峙。”
蕭寅之此刻還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才是真正讓他肝膽俱裂的噩耗。
□□靈凜然道:“不必了,人就在殿外。”
衆人不解,唯有沈策,目光掃過她腰間帶血的軟鞭,唇線緊抿。
“陛下……”一内侍突然踉跄着跑了進來,“陛下,蕭……世子他……”
趙存淵怒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内侍支吾着說不出來,神色驚恐。
兩名羽林衛扶着重傷的蕭煜進殿,蕭煜身上幾處傷口皆是被利刃貫穿而過的痕迹,肩胛處的血肉往外翻着,嵌滿了泥濘和污水,雙腿無力地脫垂在地上,靠着羽林衛的托扶才勉強像個人樣。
蕭寅之起初不敢認,直至看清那張血污之下的臉,才顫抖着雙手撲了上去:“煜兒!”
蕭婉舒和趙嫣等人皆面露驚愕,不敢相信眼前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竟是蕭煜!
蕭寅之撕心裂肺地換喊着:“煜兒!是誰膽敢傷你至此?”
趙存淵目光掃過蕭煜,落在□□靈身上,質問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蕭煜率黑衣刺客數十人,夜襲我将軍府,挾持府中奴仆二十餘人,逼臣女下跪磕頭,臣女不從,拼死抵抗,誰知……”□□靈眼角猩紅,倏然擡頭,“蕭煜暗中埋伏了弓箭手,人數衆多且訓練有素,亂箭之下,府中仆人僅一人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