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雙手呈上鳳鳴刀:“陛下,我父親多年來戍守邊關,征戰沙場,多少次浴血而生,為的是護住一方百姓安甯,可到頭來,換來的竟是朝中同僚構陷,賊人屠殺家眷……”
□□靈的眼淚砸在冰冷的金裝上,雙手緊握着刀鞘:“臣女别無所求,隻想求個公道!”
此言一出,趙存淵明顯動容了。天子腳下,竟然讓功臣之家遭此大難,傳出去讓天下人怎麼想?
“陛下莫要聽信她一面之詞啊!”蕭寅之撲通一聲跪下,“吾兒傷勢嚴重,還懇請陛下傳太醫為其醫治。”
蕭煜已經沒了意識,頭耷拉着一動不動。
□□靈道:“我司徒府的一衆冤魂還未安息,國公卻隻在乎自己兒子的性命嗎?”
蕭寅之語塞,隻能惡狠狠地瞪着眼睛。
“陛下,此案還需快些決斷,否則到了明日……”沈策亦出言道,“此事怕是瞞不住。”
趙存淵颔首,當朝将軍家眷一夜被屠,這傳出去隻會引得民心大亂,更何況,司徒晉此時還在前線為國殺敵,若不能妥善處置此事,他這個皇帝怕是會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靈。”趙存淵道,“先起來吧,此事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謝陛下。”
“臣已派人前往将軍府查探。”沈策看了一眼□□靈,接着看向蕭家父子道,“查明真相之前,蕭世子哪都不能去。”
蕭氏一族如今就這麼一個命根子,還等着他承繼家業,延續香火,照這麼拖下去,蕭煜能不能活過今晚都難說。
蕭寅之道:“既然事情尚未查明,吾兒或許尚有冤屈,難道要因為區區幾個奴仆的性命,斷送我蕭氏一族的血脈嗎?”
“呵——”□□靈冷笑出聲,胸腔裡一股滾燙的熱血自跳躍的心房裡奔湧而出,灼得她微微地顫抖着。
“區區?幾個奴仆?”
這一刻,□□靈面上的那種殺伐與果決,是沈策從未見過的。
“國公認為奴仆性命卑賤,比不上蕭氏的血脈金貴,國公莫非忘了,普天之下,衆生皆是聖上子民,哪怕是平民百姓,亦受律法保護,皇恩庇佑。”
“國公認為這些人無關緊要,打的究竟是我将軍府的臉面,還是陛下的臉面?”
衆人嘩然,這一番話可謂字字如刀,隻戳蕭寅之的痛處。
趙存淵臉色沉得難看,一言不發。
蕭寅之被怼得無從反駁,隻能拼命解釋道,“陛下,臣并未此意啊!”
接着轉身向蕭婉舒求助:“娘娘!還請娘娘為煜兒說句話啊!”
蕭婉舒哪敢為蕭煜說話,看這架勢,蕭煜殺人應是闆上釘釘的事了,雖然不知道蕭煜怎會知道她的計劃,但眼下她隻求此事不要和她扯上關系,更不能讓陛下知道一開始就是她指使的,否則以沈策和□□靈的手段,她必将萬劫不複。
她甚至有些慶幸,此刻的蕭煜沒了意識,不會攀咬到她身上。
她想了想,終是開口道:“陛下,事發突然,尚有疑點,不如……”
話未說完,趙存淵冷冷側目,寒意彌漫,逼得蕭婉舒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亥時将盡,前去将軍府探查的長風前來複命:“啟禀陛下,将軍府确有明顯打鬥痕迹,現場發現刺客屍體就是五十二人,其中弓箭手二十八人,還有……”
長風頓了頓,擡眼看了一眼□□靈:“将軍府唯餘婢女一人,其餘……悉數殒命。”
□□靈神色黯然,垂在身側地手指瞬時握緊。
她憑借一己之力,反殺了五十二名刺客?
殿中幾人眼中難掩驚訝。
趙嶼道:“現場可還有其他發現?”
“從刺客身上搜到這個。”
長風呈上一塊魚符,趙存淵看着那上面赫然醒目的“領軍衛”三字,眉頭緊鎖。
領軍衛隸屬南城禁軍,統領弓箭手和長槍兵,負責京城警戒、防務。
“有意思。”趙存淵接過魚符,指腹摩挲過上頭冰冷的紋路,“朕的禁軍何時竟成了你蕭家的私兵?”
他手腕一翻,那枚魚符在空中劃出一道冷光,重重砸在地上,又彈跳着滾了幾下,最終停在蕭寅之腳邊。
蕭寅之瞳孔驟縮,臉色一會青一會白。
“怎會……如此?”他的記憶突然閃回兩日前,管家曾說過蕭煜從府中賬房支取了百兩黃金,當時他未做多想,難道……這些錢财用來收買了領軍衛的人?
蕭寅之不敢再想,雙手支在地上,冷汗從額上滴落,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上一刻還春風得意,下一刻竟落到如此境地。
沈策攏袖道:“人證物證俱在,還請陛下聖裁。”
殿中死寂,趙存淵眼神陰冷,無盡的殺意瞬間凝聚其中,擡眼間又慢慢消減下去,隻剩帝王不容侵犯的威嚴。
屠殺官眷本就是死罪,蕭煜死不足惜,私調禁軍才是真正觸了皇帝的逆鱗。
“傳令下去,蕭煜私調禁軍,屠殺官眷,罪不可恕,即刻押入大牢,秋後問斬!”
話音剛落,羽林衛立刻押着蕭煜的殘軀退下。
蕭寅之伏跪着,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陛下饒命啊陛下!”
趙存淵聲音冷漠,極具威壓,“蕭寅之教子無方,縱其禍亂朝綱,犯下大錯,即日起,削去爵位,貶為庶民。”
“陛下!”蕭婉舒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向趙存淵。
趙存淵看向□□靈,接着說道:“司徒晉鎮守北境,退敵有功,授其忠勇侯之爵,賜丹書鐵券,其女□□靈特封為縣主,名号真甯,賜第棠梨别苑,具體事項便由國師代為拟旨吧。”
沈策微微颔首道:“臣,領命。”
重罰外戚,明賞功臣,方能堵住悠悠衆口。
沈策眼光一轉,見着□□靈怔在原地,眸光一軟,開口喚道:“司徒小姐?”
□□靈這才擡眼,原本剛毅堅定的眼中此時竟泛着絲絲的委屈和揮之不去的憂愁。
什麼狗屁縣主,狗屁别院,她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犧牲了那些鮮活的生命,換來的榮華加身,有什麼意義?
可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結果,明明刺客盡數伏誅,明明蕭煜也受到了懲罰,可她心中為何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意都沒有,反而一股按耐不住的心痛湧了上來。
趙嶼亦開口道:“司徒小姐還不快叩謝皇恩。”
接連的變故讓趙存淵疲乏不已,他閉了閉眼,不等□□靈謝恩,拂袖起身道:“罷了,就此散了吧!”
說罷,眼神隻輕蔑掃過跌跪在地上的蕭寅之,便轉身離去。
蕭婉舒身形倏然塌下半分,撐在扶手上的指節寸寸發白。
她為蕭家謀劃半生,如今竟一朝傾覆,滿盤皆輸。
窗外驟雨傾盆,驚雷劈開濃夜,映得她面色慘白如紙。她眼睜睜看着蕭寅之被羽林衛押走,卻無可奈何。
頃刻間,從雲端跌落地獄,竟是這般滋味!
“母妃。”趙嫣上前關切道,“兒臣送您回宮吧。”
蕭婉舒一言不發,在趙嫣的攙扶下向殿外走去。她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可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腳下金磚沁骨的涼意直竄心頭。
趙嶼緊跟其後,經過□□靈身旁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