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毒辣,炙烤着蕭府門前的一排車馬。
玄甲禁軍進進出出,将府中财物一一搬運上車。從珠寶珍玩到真金白銀,再到地契房契,無一錯漏,蕭家多年積累的财富在頃刻間化為烏有。昔日的榮國公府如今上下亂成了一鍋粥,箱籠傾翻,绫羅委地,府中女眷褪去了華服,嗚咽着聚在一處。
蕭寅之跌坐在階上,目光渙散,面容似一夜間老了十歲般憔悴。剛經曆了喪子之痛,又遭此滅頂之災,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忽然,庭院中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一道修長的身形逆光而來,踏着滿地狼藉緩步走至蕭寅之面前。
“都退下。”
聲音不重,卻讓所有禁軍立即躬身退避。蕭寅之緩緩擡頭,正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沈策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徑直走入内廳。長風一把拎起蕭寅之的衣領,緊跟其後。
内廳裡,沈策一撩衣擺在太師椅上坐下,質感極佳的袖袍在紫檀木案幾上滑過一道優雅的弧度。長風将蕭寅之重重掼在地上,随即關上了所有門窗,守在一旁。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蕭寅之憤然擡頭,眼裡燃燒着仇恨。
若不是他沈策故意阻攔,他的煜兒何至于喪命!
“國公爺看待事情還是如此愚鈍。”沈策眼神輕蔑,“真想不到當年驚動天下的禦前謀反,會是你一手策劃的。”
蕭寅之聞言色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嗎?”沈策忽然傾身向前,“當年闖入皇宮的那支飛雲軍,是你的人吧?以你的官職和後宮那位的手段,暗中養些私兵倒也有可能——”
“但你沒有理由陷害沈家?你背後,究竟是誰?”
蕭寅之的瞳孔猛地收縮,喉結上下滾動。他死死盯着沈策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忽然發出一聲嘶啞的冷笑:“我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負隅頑抗是吧?
沈策起身往椅背上一靠,面色平靜道:“國公還是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則世子泉下有知,恐怕是要怨你的。”
“你——”蕭寅之撐着手臂想要起身,卻被長風一腳踩住肩膀。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他悶哼一聲,又跌回地上。
難怪刑部遲遲不肯歸還煜兒的屍身,原來是你從中作梗!
“沈策!”蕭寅之怒道,“你不得好死!”
沈策不以為然,擡手示意長風開了一扇窗,燥熱的氣息瞬間撲了進來。
這種天氣,屍身停放三四天便會腐壞,更别說蕭煜死前便身受重傷,血污滿身丢在刑部停屍房那等地方,屍體早就發臭了。
“國公大可慢慢考慮,天氣炎熱,沈某等得起,就是不知世子等不等得起了。”
打蛇打七寸,蕭煜便是蕭寅之的緻命弱點。
蕭寅之渾身劇烈顫抖起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聲音喑啞道:“我……我說……”
“十年前,慶安地界山匪橫行,民不聊生,聖上欲從朝中派人前往剿匪,我就是個小小兵部郎中,原本這差事是輪不到我的……”蕭寅之緩緩收回視線,垂着眼簾說起往事,“但朝中多的是貴族子弟,無人願意攬下這等苦差,我身無長技,一開始也避之不及,直到婉舒告訴我,若能順利完成此事,她便向聖上進言,讓我晉升兵部侍郎一職。”
“可當我到了慶安,才知道,那裡的山匪數量龐大,且隐匿山中根本無從下手,幾日周旋無果,我決定用錢财跟他們做交易,隻要能讓我順利回京交差,山匪除不除于我又有何妨?”
沈策寒眸微眯,直直盯着蕭寅之:“繼續。”
“回京後,我确實一路平步青雲,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可我蕭家終究勢薄,既無兵權又無士族,盡管婉舒誕下了皇子,但憑我蕭家的背景,她的孩子哪裡敵得過那些世家貴女所生的子嗣,将來若是想謀得儲君職位,就必須擁有自己的勢力。”
“所以,你就铤而走險,豢養私兵?”沈策冷笑出聲,在拉攏士族和培養親信之間,蕭家選擇了一條自取滅亡的道路,果真是蠢到了極點。
“後來我索性将慶安那夥山匪收入麾下,每年暗中輸送物資和兵器,漸漸的,也有了上千人的規模。”
蕭寅之突然頓住,面露難色。
“然後呢?”沈策問道。
蕭寅之沉默半晌後才答道:“直到有一日,此事被人發現,那人說,隻要我配合他,用私兵假冒飛雲軍,陷害沈家禦前謀反,便不告發我的所作所為。”
“那人是誰?”
“……”蕭寅之頭埋得更低,沙啞道,“我不知道……”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掠過,停在了蕭寅之脖頸處。
沈策手持利刃,長身而立,眼裡透着森然:“說!”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殺了我……”蕭寅之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任劍鋒劃破皮肉,猛地撲向沈策,卻被長風一把扣住,重重摁在地上。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沈策手腕輕轉,劍鋒處鮮血滴落,染紅了蕭寅之的領口,“你若不說。我便去問宮裡那位,我倒要看看,她會保自己,還是會保你蕭家?”
蕭寅之瞳仁顫動,嘴裡反複念着:“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再問你。”沈策逐漸沒了耐心,“沈府滅門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聽到沈府滅門,蕭寅之面露驚懼,猛地看向沈策:“此事與我無關,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蕭寅之嘶吼着,伸長了脖頸往劍上撞,長風眼疾手快一個手刀落下,将他打暈在地。
長風道:“爺,接下來怎麼辦?”
沈策低頭看着昏厥在地的蕭寅之,方才他眼裡分明露出了向死之意。
能讓他放棄蕭煜的身後事,不惜以死保住秘密的幕後之人,究竟是誰?
沈策手腕一轉,銀光倏然收束,軟劍如靈蛇歸鞘,悄然纏回腰間玉帶。
“搜!”他漠然擡眼道,“蕭府定然還有線索。”
“是!”長風忽的耳尖一動,轉身朝門外厲喝道,“誰在外面?”
門扇驟然開啟,隻見蕭怡雙手捧着一個木盒,站在門外。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蕭寅之,随後又看向沈策,将手裡的東西往前遞了遞:“國師,你們要找的東西,在這。”
長風心底一驚,無端生出幾分駭然:“你偷聽我們說話?”
蕭怡不答,徑直走入屋内。
雖身着素裙,裝扮簡樸,她身上仍透着一股高門貴女的傲氣。
“這裡面的東西是我從父親房中的暗格找到的,其中真假國師一看便知。”
長風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木盒,打開一看,裡面裝着厚厚一疊賬本。
沈策眼裡透着審視,冷漠道:“你所求為何?”
“求生。”蕭怡直視着他的眼睛,微笑道,“蕭家大勢已去,民女隻求國師高擡貴手,放我父親、放蕭家一條生路。”
沈策定定看了她片刻,方移開了視線,擡腳向外走去。